张文书脸上的兴奋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山岳般的凝重。
他手指重重敲在图纸和旁边一架骨架嶙峋的半成品上,声音沉了下去:
“大队长,有几个问题……扎手得很!
头一个,就是要命的方向!
上了天,除了底下特别大的河或者铁路线,天地茫茫一片,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简易罗盘就是个摆设,飞行员全凭感觉和对地形的模糊印象硬飞!
飞偏是家常便饭,更怕的是——
飞出去,回不来!白天稍好,一到晨昏,光线太暗,那就是瞎子摸象!”
江岳的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骨节捏得发白。
没有方向感?
在分秒必争、需要精准如手术刀的空袭行动中,这无异于蒙着眼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第二个,投弹!”
张文书走到一个简陋的杠杆装置前——
几根粗糙木头和钢管拼凑,连接着机腹下一个卡槽。
“只能用脚狠踹这个机关,一次只能滚下一颗。炸弹……”
他拿起一个薄铁皮卷成的圆筒,里面塞满油脂、硫磺、硝石的混合物,散发着刺鼻气味,
“就这玩意儿,简易燃烧弹。威力?靠的是烧!对付密集步兵或引燃物资还行,装甲车?坚固工事?威力太小!”
江岳掂了掂那粗糙的圆筒,轻飘飘的,像捏着一截枯枝。
脚踹投弹,效率低下得令人心焦;
这燃烧弹的威力,更是杯水车薪!
“第三个,要命的——是温度!”
张文书长叹一声,指向那毫无遮蔽的敞篷座舱,声音里带着寒意,
“我们弄不到驾驶舱盖的材料!
飞行员整个儿暴露在高空寒风里!
现在地面是转暖了,可天上呢?
冻得手脚僵硬,反应迟钝!
只有一副从鬼子尸体上扒下来的护目镜,勉强挡挡沙,保暖?也不行啊!
飞久了,别说作战,人冻僵了直接栽下来都有可能!”
三个问题,三把冰冷的尖刀,狠狠扎在这只“木头鹰”脆弱的心脏上,几乎扼杀了它投入实战的可能!
车间里死寂一片,只有洞外呜咽的风声和偶尔金属碰撞的脆响,敲打着沉重的空气。
“文书,”
江岳终于打破沉默,声音低沉如铁,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投弹……能不能一次下三枚?间隔投下?”
旁边一个年轻技术员抢答:
“三枚?没问题!可这有啥用……”
他话没说完。
“用处大了!”
江岳眼神锐利,
“一次三枚,火力密度翻三倍,杀伤范围……”
“是我们钻牛角尖了!”
张文书猛地醒悟,一拍脑袋,
“小王!去改!按大队长说的,要快!”
“好嘞!”
叫小王的青年,咧嘴一笑,转身就跑。
张文书又拿起那枚燃烧弹:
“燃烧弹是目前唯一能造的。
加大体积,威力就能提升!”
他的目光转向那寒风肆虐的座舱,不容置疑:
“护目镜!拆鬼子卡车的挡风玻璃,立刻仿制一批!保暖——
我去搞羊皮袄!有多少收多少!”
最后,他走到地图前,死死盯着大同到灵阳那条蜿蜒的“血线”:
“方向……只能靠练!飞行前,地面沙盘推演,一遍!十遍!百遍!把迷航的风险,压到最低!”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个一直埋头捣鼓零件的年轻技术员怯生生抬起头:
“大队长……还、还有个问题……天上飞着,谁也听不见谁!只能靠拼命挥手、晃翅膀,打个简单手势。
万一遇到突发情况,或者想编队配合……根本抓瞎!”
“通讯……”
江岳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分,
“这比认路还难啃!暂时……也只能靠死练默契和约定信号!张文书,立刻编一套手势信号
——‘跟我来’、‘发现目标’、‘有敌机’、‘返航’、‘求援’!让段鹏他们在地面练到形成本能反应!”
“是!”
张文书斩钉截铁。
江岳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车间,最终定格在角落一处被厚重帆布严密覆盖的巨大轮廓上。
“对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凝重,
“那架‘大家伙’……怎么样了?”
提到“铁飞机”,张文书的疲惫瞬间被点燃,眼中迸射出近乎狂热的光芒,连声音都高了八度:
“大队长!正要报告!成了!今天上午,刚根据试飞数据完成最后调试!”
他快步上前,猛地扯下帆布——
仿佛沉睡的钢铁巨兽被唤醒!
一架体型远超木鹰、线条带着原始粗犷流线感的飞机赫然呈现!
主体不再是脆弱的木头,而是用缴获的鬼子汽车钢板、钢管,经无数次敲打、铆接、焊接而成!
工艺粗糙,接缝狰狞,但那金属骨架透出的冰冷坚固感,是木鹰无法企及的!
机翼和尾翼蒙着更厚实的帆布,涂着灰绿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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