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秦无恙其实早就想跟上面说，正好趁着这次督导组来讲给庄宏听。
基层员工有基层的问题，消极怠工、浑水摸鱼等等。
这些问题秦无恙也同样跟岳岑河反映过。
那上面就没问题了？
当然有，下面人的问题上面随便都能挑出来，上面人的问题下面人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只有秦无恙敢说。
“被看见，被尊重，被信任……”庄宏咀嚼着这几个词，目光深远，“你的话，我记下了。”
庄宏将桌上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郑重说道：
“我会在高层会议上，把你的核心意思转达给聂院长和其他几位部长。
“守真院也好，官方也好，都需要反思如何建立更畅通、更互信的上下沟通机制，如何让一线的血不白流，汗不白淌。
“我们督导也会适当改进一些审查机制，从更多的层面去思考。”
秦无恙再次恭敬地给庄宏将茶添满。
对于这位饱受非议的副院长，其实秦无恙特别能理解他的苦衷。
但今天这些话，秦无恙不吐不快。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秦无恙意味深长地道，“庄院，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庄宏略带兴味地挑眉发问：
“还催上我了，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派的？”
秦无恙是张元正的外甥，舅舅是鸽派，而且秦无恙自己还养鸽子。
许多人都以为他是鸽派。
实际上他并不是。
秦无恙语气很轻，却说了一句很有份量的话。
“我是人民派。”
人民，两个笔画简单的字却有着千斤之重。
庄宏眉头微皱，刚想张嘴说些什么。
砰！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柳寒樱冲进来焦急大喊：
“庄sir！老大！不好了，出大事了！”
………………
二十分钟前，淮域江连市和平路。
这里是江连市较为出名的一条商业小吃街。
正午时分，路边摆满各种摊位，人潮粘稠流动，彼此推搡。
空气里塞满各种食物的香气和嘈杂声音，仿佛一口煮沸的大锅。
声浪和热浪混合着油腻的湿气，黏糊糊地贴在每一个人皮肤上，闷得人喘不过气。
一位中年男子被人流裹挟着向前蠕动。
四十岁的脸，疲惫刻在眉心和嘴角的深纹里，像被砂纸狠狠打磨过。
那身洗得发灰的夹克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在这蒸笼般的街道里，他的后背早已洇开一大片深色汗渍。
男子微微低着头，目光扫过路边的水果摊。
新鲜的草莓红得刺眼，堆在塑料筐里，水珠晶莹。
“老板，草莓怎么卖？”
男子的声音干涩，毫无活力。
摊主眼皮都没抬一下，全副精神都招待面前一对青年情侣。
情侣中的男青年染着银灰色头发，耳朵上钉着好几个亮环，女青年则抹着鲜艳唇彩，衣着亮丽。
二人从外形气质上一看就是阔少爷带妹子出来逛街，水果摊老板不想放过这种大客户。
哄开心说不定能把自己摊子都给包了，就为哄红颜一笑。
而中年男子询问的声音像一粒小石子投入嘈杂的池塘，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
他僵在原地，尴尬又窘迫。
女青年察觉到旁边这位大叔也想买水果却被老板无视，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得意。
而男青年则故意往旁边侧身，佯装挑水果，撞了一下中年男子。
“哎，你……”中年男子喉咙里爬出半句抗议。
银发男青年倏地回头，眉毛挑衅般高高挑起，眼神里全是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嚣张，嘴角甚至撇出一丝嘲弄的弧度：
“大叔，急什么？赶着投胎啊？”
声音不大，却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刮在中年男子本就紧绷的神经上。
周围几个路人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嗤笑。
中年男子的手指在身侧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发白的月牙痕。
男青年和女青年故意慢条斯理地挑着水果，时不时还往旁边中年男子投去鄙夷的眼神。
你能拿我怎么样？
挑了好几分钟，女青年才挑好两大袋水果，跟老板买单。
提着水果袋，男青年走的时候又刻意用肩膀碰了一下中年男子。
还不断挥手，像驱赶一只不识趣的苍蝇，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
“喂！大叔你还杵这儿干嘛？没看见挡着道了？”
中年男子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滚烫的炭，没发出任何回应。
而那对情侣已经从他身旁走过，只留给他一个晃动又刺眼的后脑勺。
只是那声“挡着道了”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中年男子早已被反复碾压的自尊上。
不断在脑海中回响震荡。
啪——！
脑子里那根绷紧到了极限的弦，终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彻底崩断。
中年男子所有压抑的愤怒、累积的屈辱、工作中积攒的憋闷，在这一刻被男青年的挑衅和那句厌烦的驱赶彻底点燃，轰然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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