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去了。”方英揉了揉还有些泛红的眼角，慢慢从沙发上站起身。窗外的夜色已经浓了，远处的路灯透过窗帘缝隙漏进几缕昏黄，刚好落在她攥着衣角的手上。
“慢点。”舒文相也跟着站起来，没多说什么，只是自然地走到她身侧，陪着她往门口走。一路没什么话语，只有两人轻轻的脚步声，却没什么尴尬的沉默，空气里还残留着方才方英带着鼻音的哽咽，和那句“小小的你”带来的余温。
到了门口，方英拉开门，晚风带着凉意涌进来，她回头冲舒文相摆了摆手：“那我走啦。”
“嗯，路上小心。”他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才缓缓关上了门。
屋子里重新恢复寂静，舒文相却没立刻转身回屋。他站在玄关的阴影里，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腹——那里还残留着方才替她擦眼泪时，触到的温热湿软的触感。那滴眼泪好像顺着指尖渗进了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一路流进心里。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忽然笑了笑。十八多年来，他习惯了在昏暗里独行，日子像蒙着一层灰的旧照片，没什么鲜亮的色彩。可方才方英泛红的眼眶，那句带着疼惜的话，还有指尖残留的泪温，像一簇突然亮起的火苗，猝不及防地窜进他沉寂已久的世界。
原来被人这样放在心上疼惜，是这样的感觉。他站在原地，指尖的温度仿佛还在攀升，连带着周遭沉闷的空气都变得暖了起来，那些积压在心底的阴霾，好像都被这簇火苗轻轻烧散了些。昏暗的世界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光亮，而那光亮的名字，叫方英。
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没散尽，舒文相就已经在方英家门前的台阶下来回踱着步。帆布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带起细碎的水声，他时不时抬头望一眼紧闭的木门，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心里像揣了只雀跃的小兔子。昨天晚上那点温热的余韵还没散去，他总觉得该做点什么，最后索性早早守在这儿，想等她一起上学。
不知等了多久，门内终于传来钥匙转动的轻响。舒文相立刻站定，挺直脊背，脸上早早酝酿好的笑意像晨间的阳光一样铺开。
“早。”他声音里带着点没藏住的雀跃，目光落在刚推开门的方英身上。
可方英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僵硬。她刚把门拉开一条缝，屋里就传来了熟悉的争吵声，像尖锐的石子划破清晨的宁静——是爸妈又在为生计拌嘴了，那些翻来覆去的抱怨和指责，像针一样扎进她耳朵里。
方英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下来，她飞快地缩回手，“砰”地一声轻轻关上了门，像是要把那些嘈杂的声音都关在屋里。她转过身，对着舒文相扯出一个比哭还勉强的笑容：“早。”
没等舒文相再说点什么，方英就率先转过身往楼下走。她脚步很快，后背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紧绷。舒文相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默默地拎起书包跟在她身后，脚步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楼道里的光线有些暗，只有几缕晨光从窗棂挤进来。下到二楼平台时，舒文相终于忍不住轻声问：“你还好吗？”
方英的脚步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往下走，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情绪：“挺好的啊。”她抬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疲惫，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微微泛红的眼角却藏不住那点故作坚强的委屈。
两人沉默地走到楼下，晨风吹散了些楼道里的沉闷，却吹不散方英眉宇间的低落。舒文相看着她低头踢着路边石子的样子，忽然停下脚步，从裤兜里摸出一串钥匙。钥匙串很简单，只有一把黄铜色的家门钥匙，挂着个磨得发亮的旧铁环。
他把钥匙递到方英面前，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方英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干嘛？”
“以后要是你爸妈吵架，你就来我家待着。”舒文相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家就我一个人，清净。”他想起刚才门内传来的争吵声，想起方英关门前那瞬间僵硬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没办法替她解决那些烦恼，却想给她找个能暂时躲开的地方。
方英看着那把钥匙，又抬头看了看舒文相。他眼底的关切那么明显，让她鼻尖一酸，却还是摇了摇头，把钥匙往他那边推了推：“不用了，我没事的。”她不想麻烦他，更怕自己真的会在狼狈的时候，忍不住依赖这个唯一愿意给她温暖的人。
“拿着吧！”舒文相却没收回手，反而往前递了递，见她还是不肯接，干脆直接把钥匙塞进了她的掌心，然后飞快地合上她的手指，让那冰凉的金属触感牢牢留在她手心里。“就当……就当是还你昨天听我说话的情分。”他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耳根却悄悄红了。
方英还想说什么，手心里的钥匙却像生了根似的，被他按得紧紧的。
舒文相却忽然松开手，后退了一步，抬手看了看手腕上那块掉了漆的旧手表，语气变得有些急促：“我先走了！我的体育训练快要迟到了，教练要骂人了！”他说完，不等方英回应，就转身往学校的方向跑了起来，书包在背后一颠一颠的，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没再回头看一眼。
方英站在原地，握着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钥匙，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忽然觉得心的冰凉里，藏着一点滚烫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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