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往任何一个儿子家拐,径直回了村尾那间独居的小土屋。院墙是早年用黄泥糊的,墙根爬着几丛枯草,屋顶的瓦片缺了两块,漏下的阳光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吱呀”响,屋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旧木床、一个掉漆的木箱,就只剩灶台上蒙着的一层薄灰。
老太太把蓝布包往木箱上一放,没顾上歇口气,先走到灶台边掀开锅盖——锅里空空的。她摸了摸肚子,咕噜噜的叫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可心里那股子愧疚劲儿上来,哪里吃得下?老三的话还在耳边绕:“娘,您偏心眼子,眼里那有儿子!”这话戳得她心口发疼,可她偏不肯认,只当是老三不懂事,可转身就想起,自己连老三老四老五的份钱都没凑齐。
“罢了,先去地里走走。”老太太抹了把脸,从门后抄起那把磨得发亮的锄头。锄头柄被她攥了几十年,包浆得油光水滑,重量却似比往常沉了半截。她扛着锄头往屋后走,绕过半堵断墙,就是自家的半亩小菜地——这片地是她这辈子的念想,春种秋收,从没荒过,种的全是儿子们爱吃的。
地里长满了荒草,深秋的草籽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响。老太太放下锄头,蹲下身先拔最疯长的狗尾巴草,手指被草叶划了道细口子,渗出血珠,她浑然不觉,只盯着地里的土——这土得翻一遍,晒晒太阳,才能种冬菜。
“老三爱吃玉米,得留着靠南的那块地,光照足,玉米长得甜。”她一边用锄头刨着地,翻起一块块带着湿气的泥土,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老三打小就馋玉米,小时候家里穷,煮一根玉米能啃得连芯都不剩,如今在工地上干活,累得慌,要是能吃上自家种的玉米,想必能解解乏。
锄头“咚”地磕在石头上,震得她手腕发麻。她停下动作,捶了捶腰,又往东边的地望——那片土肥,适合种茄子。老四老五是双胞胎,打小就抢着吃茄子,尤其是做的红烧茄子,哥俩能多扒两碗饭。上次去老四打工的厂子看他,他还念叨:“娘,家里的茄子该熟了吧?城里卖的没家里的香。”
想到这儿,老太太的嘴角抿出点笑意,手里的锄头也快了些。翻起来的泥土里混着去年的菜根,她一一捡出来扔到田埂上,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玉米种三垄,够老三吃,剩下的还能让老大老二家分点;茄子得多种些,老四老五回来能带上,就算不回来,晒干了寄过去也行……
可笑着笑着,眉头又皱紧了。手里的锄头顿在半空,她望着那片刚翻好的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钱没给老三老四老五凑齐,只能先紧着老大老二,这仨孩子嘴上不说,心里怕是有疙瘩吧?尤其是老三,指不定还在怨她偏心。她越想越慌,手心冒出冷汗,连锄头都快攥不住了——这就是她心有余悸的地方,一辈子想给儿子们端平一碗水,到头来还是偏了,还是让孩子们受了委屈。
风从田埂吹过,带着地里的土腥味,也吹乱了她的花白头发。她抬手捋了捋,目光扫过整片菜地,忽然顿住了——地里规划的全是儿子们爱吃的,玉米、茄子、还有老大爱吃的萝卜,老二念叨的白菜,可唯独,没给女儿留一块地。
此刻,站在自家的地里,老太太忽然想不起来,女儿到底爱吃什么。是像她小时候那样,啃着没成熟的青黄瓜?还是跟村里其他姑娘似的,喜欢吃甜丝丝的南瓜饼?她想了半天,脑子里空空的,只记得春花小时候总把自己的馍馍分给哥哥们,记得她嫁人时哭着说“娘,我会常回来看看”,却记不清女儿的口味,甚至没在这片地里,为她种过一样她爱吃的东西。
“唉……”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锄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蹲下身,用满是老茧的手抚摸着刚翻好的泥土,泥土冰凉,像她此刻的心情。老太太这辈子都想着,儿子们要成家立业,要撑起门户,得多顾着点,姑娘家嫁出去了,有婆家疼,就不用她操心了。可她忘了,女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也是盼着娘能惦记着她的口味,盼着家里的地里,也有一样为她种的菜啊。
太阳渐渐西斜,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映在那片全是儿子们念想的菜地里。她没起身,就蹲在田埂上,望着远处的炊烟,心里又酸又涩。手里的土块被她捏得粉碎,风一吹,散在田埂上,就像她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没弥补的亏欠,悄悄落在了这片她耕耘了一辈子的土地上。
深秋的风裹着寒意,刮过村尾的小土屋时,王老太太正攥着兜里最后几张皱巴巴的零票子,站在村口的杂货铺门口踟蹰。刚从后院地里回来,裤脚还沾着湿土,手心被锄头磨得发疼,可她没先回家歇着,反倒拐进了村口——心里揣着个念想,得用这仅剩的钱,给儿子们办点实在事。
杂货铺的门帘掀起来时,带着一股暖烘烘的烟火气,老板正蹲在地上摆弄一筐毛茸茸的小东西,啾啾的叫声此起彼伏。“婶子,您来啦?想买点啥?”老板抬头看见她,笑着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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