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沙尘翻涌,一道烟线贴着地平疾驰而来。骊山脚下,守备队列刚完成换岗,便见快马直冲辕门。传令兵翻身下马,将一枚漆封竹筒交至工头手中。
陈砚站在高台边缘,指尖夹着半片未写完的竹简。他没有立刻拆信,而是先扫了一眼锻压区的水渠进水口——昨日还干涸的石槽,此刻已有细流缓缓注入。这是第三道分流渠贯通的信号。
竹筒打开,里面是少府令署的加急签押文书,附有章邯亲笔批注:北地军械补给车队已启程,沿途郡县建材放行无阻,三日内可抵骊山。
他将竹简收入袖中,转身走下高台。脚步声惊起几只铁皮匠箱上的麻雀,那箱子是他昨夜留下的,内藏四份分区施工图。
“召集各工区主事。”他对等候在侧的监工道。
不到一刻钟,铸造、机关、水利、守备四名领头匠人已在主殿前集结。陈砚立于石阶之上,未多言语,直接展开第一张图纸。
“铸造区即刻增开两座熔炉,昼夜轮班,每炉出铁量记档上报。”他指向左侧,“材料到一批,用一批,不得积压。”
铸造主管低头应诺。此人原属少府匠作营,因手艺扎实被调来此处,对新法尚存疑虑,但不敢违令。
“水利区今日必须引满主渠。”陈砚继续道,“三号闸门试开一次,若水流不稳,立即排查沉箱。”
水利匠人额角微汗。昨夜他带人连夜疏通最后一段暗管,但压力测试尚未完成。他刚想开口解释,却被陈砚抬手止住。
“我不听难处。”陈砚声音不高,“只看结果。明日此时,我要听见水轮转动的声音。”
那人闭嘴,抱拳退下。
众人中最年轻的女子站在最右侧,披着一件旧鼠皮裘,发间银簪斜插,手里捧着一只青铜齿轮模型。她没穿官匠服饰,却站在机关工区首位。
“韩姬。”陈砚点名。
“在。”她上前半步,声音平稳。
“机关传动架今日必须立桩。”他说,“你设计的双轴联动结构,先在小样上验证。若可行,明日就装主架。”
“已备好三组试模。”她答,“只需确认水力输出稳定,便可进行咬合测试。”
陈砚点头:“给你两个副手,一个来自少府机造局,一个是我从影密卫调来的记档吏。前者懂构造,后者懂保密。若有争议,由你裁决。”
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其他匠人。几位年长者面露不满,却无人出声。
最后,陈砚看向守备负责人:“你的任务不是巡逻,是布防。从今日起,所有进出人员登记籍贯、工种、携带物品。夜间增设两道关卡,火把照明不得中断。”
“若是工匠抱怨……”那人试探开口。
“我来担责。”陈砚截断,“你只管执行。”
四人散去后,陈砚未回临时官舍,而是径直走向机关工区。那里搭着一座半露天棚屋,中央立着一根粗木柱,周围堆满铜管、齿轮与皮带残件。
韩姬已先一步进入,正蹲在地上比对图纸与实物尺寸。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鲁班锁模型,轻轻一拧,六根铜条依次滑出,在掌心排成一行。
“老匠人们觉得,这种结构撑不起锻锤的冲击力。”她说,抬头看向陈砚,“他们坚持要用传统杠杆加配重。”
“那你打算怎么说服他们?”
她没回答,而是起身走到木柱旁,将一根带齿铜轴插入底座孔洞,再套上两个不同直径的齿轮。随后,她拉动一根连接屋顶滑轮的绳索,下方水轮模型缓缓转动,带动齿轮啮合运转。
“同样的水力,杠杆只能提锤三次,这个能提七次。”她说,“而且力量更均。”
陈砚盯着齿轮咬合处,沉默片刻,忽然道:“明日午时,我让所有匠人来看演示。若有人质疑,当场拆解。”
“若他们还是不信?”
“那就让他们走。”他说,“这厂不需要拖慢进度的人。”
她嘴角微动,似笑非笑,低头继续记录数据。
太阳升至中天时,第一批建材车队抵达山脚。五辆重型牛车装载着铁锭与青铜坯料,车轴压得吱呀作响。随行官员出示少府令签文,并递上一份清单——章邯亲自核定的首批军需明细:箭簇模具二十具、弩臂校准架八组、重型铰链十二对。
陈砚接过清单快速浏览,发现其中夹着一行小字:“阴山哨所查实为废弃转运点,无驻军痕迹。游骑仍在外围游弋,未进一步逼近。”
他将纸条折起,放入袖袋。
下午,水渠终于全线贯通。当清流涌入主池,推动第一座木制水轮缓缓旋转时,整个工地响起一阵低呼声。几名年轻学徒围着传动轴,看着它带动连杆上下起伏,像看到了活物。
陈砚登上高台,手中握着一把铁锤。
“此厂所造,非为一人之功,乃为万民安危。”他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成则共享其荣,败亦不究其过。”
台下寂静。
他走下台阶,来到新装的锻压机前。机器尚未完全调试,但基座已稳。他举起铁锤,对准第一根铆钉,用力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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