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已经锁定了每一道工序的变量和参数,”谢云亭对阿篾解释道,“只要严格按照数据来执行,兰花香的固化率可以保证在九成以上。品质,不是我们现在最大的难题。”
他转过身,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目光深邃:“真正难的,是打完这一仗后,如何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地承认——我们‘云记’,配站在他们的桌子上。”
然而,市场的风暴,远比谢云亭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程家大宅内,程鹤年次日便收到了洋行集体转向的消息。
起初,他只是冷笑一声,将密报扔在一旁:“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洋鬼子,被点不入流的野路子唬住了而已,不过是猎奇罢了。”
但当他最信任的管事,面色凝重地将一份从黑市高价弄来的“云记”茶样呈上时,他的轻蔑终于开始动摇。
管事亲手冲泡,当那缕纯净而霸道的兰花香穿透他书房里名贵的松烟墨香,直抵鼻腔深处时,程鹤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那香味,他穷尽一生钻研茶道,竟从未闻过,更遑论仿制!
他端茶的手指猛然收紧,“啪”的一声脆响,价值连城的建窑茶盏在他手中应声碎裂,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他却浑然不觉。
“召集所有账房和幕僚,立刻!马上!”他嘶吼道,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惊惶与暴怒。
深夜的程家议事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有人建议立刻组织人手,不惜代价仿制“云记”的茶叶;有人提议用三倍、五倍的价钱,去挖角谢云亭手下的制茶师傅。
程鹤年听着众人的议论,阴沉的脸上忽然浮现一抹诡异的平静。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从今天起,程家上下,不准碰他的茶,更不准在任何场合,提他‘云记’的名。”
众人愕然。
程鹤年阴冷地笑了:“你们不懂。现在去仿制,去挖人,一旦传出去,就等于我们程家亲口承认他谢云亭的东西是好东西,是在变相为他背书!他一个无名小卒,最缺的是什么?是名气!我们偏不给他!”
他敲了敲桌子,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我要让他空有屠龙之技,却无处施展。传我的话,给海关那边相熟的人递个信,就说最近市面上出现一种‘兰香型’红茶,来源不明,品质存疑,让他们给我盯紧了。凡是申报这个品名的出口茶单,一律给我扣下!”
沉默围剿,釜底抽薪!这才是程鹤年真正的杀招。
谢云亭仿佛早已料到此招。
在得知程家的动静后,他没有丝毫慌乱。
他让阿篾将所有即将出口的三百箱茶叶,全部更换标签,将品名从扎眼的“云记·兰香祁红”,改成了平平无奇的“徽南特级工夫红茶”。
这是一种极其聪明的做法,将自己的创新产品归入传统祁红的大类进行申报,完美规避了“兰香型”这个被盯上的关键词。
同时,每一箱茶叶的报关文件里,都附上了一张英国评鉴师亲笔认证函的复印件,以备查验。
做完这一切,他提笔,给远在上海《申报》的年轻记者徐志远写了一封短信。
信中,他只字未提自己的困境,只写道:“志远兄,闻沪上茶风鼎盛,弟新制薄茶数款,聊为雅趣。若有友人问起‘云记’何在,烦请转告:‘云记’不在纸上,不在招牌,只在品茶人的杯里。”
三天后,《申报》副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刊登了一篇题为《记近日沪上茶席之变》的短文。
文章笔调闲适,细述了几家中外高级宴席上,一种悄然流行的新派祁红风味。
文中虽未点名“云记”或谢云亭,却将“火漆封缄”“兰韵持久”“入口如饮甘泉”等独有特征描摹得淋漓尽致,引得无数老茶客心痒难耐,四处打探。
舆论的种子,就此悄然埋下。
与此同时,谢云亭并未因外部的订单而放松对内部根基的打造。
他在作坊内正式设立了“学徒制”,专门收留那些因战乱流离、无家可归的少年茶工。
他不但包吃包住,还每日亲自抽出一个时辰,向他们传授初制工艺的要诀。
一个深夜,谢云亭照例巡视焙火房。
一个名叫狗子的小徒弟见四下无人,怯生生地凑上来问:“东家,俺不明白,为啥咱们非得用这又慢又费劲的松柴?别家的大茶坊,早就改用洋煤炉了,又快又省事。”
谢云亭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身,用火钳拨开厚厚的炭灰,露出一片暗红色的火心。
他指着那片沉静而炽热的火,温声说道:“狗子,你看这火,像不像人心?火太急,茶叶就焦了,只剩苦味;火太弱,茶就熄了,根本出不来香。只有这松柴的火,烧得慢,烧得稳,才能把茶叶里的苦涩,一点一点,焙炼成我们想要的兰花香。”
他拍了拍狗子的肩膀,站起身,目光悠远:“你记住,这世上的路,走得快的,多半是陷阱。只有用心走的慢功夫,才能养出真正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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