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将汉口码头的喧嚣慢慢唤醒。
然而,“云记”仓栈二楼的办公室里,谢云亭与他的心腹阿篾,已经熬过了最沉寂的暗夜。
昨夜“空箱走汉阳”一计,功成。
杜沧海的心腹周师爷在江心扑了个空,被水警追得如丧家之犬,已然成了汉口三镇商圈里的一个笑话。
“先生,真解气!”阿篾脸上难掩兴奋,他昨夜亲历江心对峙,此刻说起来依旧热血沸腾,“您是没瞧见周师爷那张脸,从白变红,从红变绿,最后比那江水还黑!五十箱鹅卵石,可把他砸得不轻。”
谢云亭只是淡淡一笑,将一杯温热的茶推到阿篾面前。
他的目光深邃,喜悦并未在他脸上停留太久。
“一场戏,热闹罢了。杜沧海折了面子,但我们的茶,还在笼子里。”他看向窗外,真正的五十担兰香红,虽已化整为零,由金花婶的人马悄然送入汉阳城内,但接下来的交割与收款,才是真正的硬仗。
“先生,我还是不明白,”阿篾喝了口茶,压下心中的激动,疑惑道,“您怎么就断定,我们核心的人里有内鬼?又怎么知道,消息一定会在子时前传出去?”
谢云亭没有直接回答。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倒出一些灰黑色的粉末在白纸上。
“这是昨晚办公室门口,那只充当烟灰缸的瓦盆里的灰。”
阿篾凑近了看,除了常见的烟灰,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这……有什么名堂?”
“我让系统分析过。”谢云亭心中默念,实际上是回忆着脑海里那清晰的光屏,“这里面除了‘哈德门’的烟灰,还有乌桕树叶燃烧后的残渣。我们仓栈外五十米,就有一株乌桕树。这是最土的法子,用明灭的火星传递信号。”
阿篾倒吸一口冷气。
他从未想过,如此不起眼的细节,竟藏着这般阴谋。
“那……那到底是谁?!”
谢云亭的目光落向门外。
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柳眉儿抱着一叠账册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那副清冷干练的模样,仿佛昨夜的风波与她毫无干系。
“谢老板,昨夜行动的‘损失’我已经核算完毕。”她将账册放在桌上,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五十只上好茶箱全毁,加上船工的抚恤,共计损失大洋三百二十元。”
她演得天衣无缝,一个为东家尽心尽力、却因行动失败而痛心的忠心助理。
“辛苦了,柳助理。”谢云亭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账先放着,有件更要紧的事。”
他从身后取出一只小巧的锡制茶叶罐,亲自为柳眉儿沏了一杯茶。
“尝尝,这是我托人刚从武夷山弄来的新品,你品品,和我们的兰香红比,如何?”
柳眉儿茶香清雅,确是好茶。
“香气高扬,但回甘略显单薄,不比我们的兰香红醇厚。”她给出了专业而中肯的评价。
“是吗?”谢云亭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倒觉得,这茶最有意思的地方,不是茶本身,而是它的封口。”
他拿起那只茶叶罐,指着罐口一圈暗红色的火漆封印。
“你看这火漆,为了让它冷却得快,伪造时不易粘手,特地混了微量的松香粉。只是可惜,仿得了形,却仿不了内里的神韵,更留下了洗不掉的证据。”
“——蜡屑会说话。”
最后五个字,谢云亭说得极轻,却像五记重锤,狠狠砸在柳眉儿的心坎上。
她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僵,茶水微漾。
昨夜,为了伪造一份“云记”的出货凭证以备不时之需,她偷偷用自己调配的火漆仿制了“云记茶引”,为了速干,她确实加入了微量的松香粉。
事后她自认处理得极为干净,却没想到……
“谢老板……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柳眉儿的脸色白了一分,但依旧强作镇定。
“不明白?”谢云亭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昨夜你穿着一件月白色竹布衫,右边袖口,沾上了一点淡褐色的污渍。那不是茶渍,而是混了松香粉的火漆蜡屑,遇水后留下的痕迹。”
“我的‘鉴定系统’,能勘破任何成分。哪怕只有一粒沙,一丝粉末。”这后半句话,谢云亭是在心里对自己说的。
柳眉儿的呼吸瞬间凝滞,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那里干干净净——她回来后第一时间就换洗了。
可谢云亭连她昨夜穿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这让她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我……”她刚开口,便被谢云亭打断。
“我还在想,内鬼是谁。是守夜打盹的老秤王?他看似糊涂,却在我眼皮底下,用一只滚落的油纸包,把‘行动失败’的假消息传给了他在三江联栈的线人。”
谢云亭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震惊的阿篾。
“还是那个新来的哑女工阿萤?她不会说话,却有一双过目不忘的眼睛。我让她盯着你,你每一次离开办公室,每一次望向窗外那棵乌桕树,她都记得分明。”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