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呜咽,夜色如墨,将屯溪码头的灯火都浸染得凄惶。
云记的伙计们正将一捆捆粗大的竹索和磨得锃亮的铁钎搬上竹筏,寒气从江面蒸腾而上,冻得人骨头发麻。
谢云亭披着一件半旧的油布雨衣,亲自点验着物资,冷峻的侧脸在马灯的摇曳光影里,仿佛一尊石雕。
三十名精壮的码头汉子,人人赤着膊,只在腰间系了条汗巾,口中哈出的白气与江上水雾混为一体。
他们都是自发跟来的,不要工钱,只要云记一句信诺。
阿篾快步走到谢云亭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焦急:“亭哥,气象站的朋友递了话,最快明日午后,江道就能清出一条水道让小火轮通过。咱们何必冒这个死险,去闯那塌了方的梅岭古道?”
谢云亭的目光没有离开江心,他望向远处沉沉的皖南群山轮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重量:“阿篾,等明日,祁门山里三百多户茶农的明前鲜叶,就要在筐里沤烂了。那是他们一年的嚼谷,是一家老小的命。我们云记,是靠着这些乡亲们的信任才站起来的。商人的账房富了,不能忘了乡亲们的灶膛是冷是热。”
他转过头,深邃的眼眸扫过在场每一个汉子:“我谢云亭不是神仙,算不到天灾。但我知道,人心不能算计。今日我们若等,寒的就是三百户人家的心,断的是云记的根。”
一番话掷地有声,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原本还在搓手跺脚的汉子们,瞬间挺直了腰杆,眼神里的犹豫一扫而空,只剩下决绝。
“谢老板说得对!他娘的,烂在筐里,不如烂在咱们手里!”一个汉子吼道,将一卷沉重的竹索奋力甩上竹筏。
“走!”谢云亭不再多言,只吐出一个字,率先踏上了最前头那艘竹筏的筏头。
队伍逆流而上,行至古道入口,弃筏登山。
山豹子走在最前,他那只空荡荡的袖管在山风里飘荡,另一只手却稳如铁钳,攀着岩壁上的缝隙,为后面的人探路。
梅岭古道本就崎岖,连日暴雨冲刷,如今更是满目疮痍。
“小心脚下!这片是浮土!”山豹子沙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话音刚落,队伍中段便传来一声惊呼。
一处被雨水掏空的山壁轰然垮塌,碎石泥土如瀑布般滚落,两名挑着工具的伙计脚下一滑,瞬间被冲下了近十丈深的断崖。
“啊——”
众人心头一紧,探头望去,只见那两人万幸被崖壁间横生的几根粗壮藤蔓挂住,正悬在半空摇摇欲坠。
“快!放绳子!”阿篾急得大喊。
“不行!角度太刁,绳子放下去,他们抓不住!”山豹子吼道。
谢云亭当机立断,从身边人腰间解下数条长绳,迅速接成一根,一头绑在自己腰上,另一头让几个壮汉死死拉住。
“我下去!”
“老板!”众人大惊。
“别废话!我是这里最轻的!”谢云亭不容分说,抓着绳子,第一个滑了下去。
冰冷的雨水混着泥沙拍打在他脸上,崖壁湿滑无比,好几次他都险些脱手。
就在他即将够到其中一人时,脑海中,那冰冷的鉴定系统界面悄然浮现一行微光小字:“警告:左肩肌肉群即将超出承重极限,建议调整发力姿势,以右腿蹬踏石笋借力。”
谢云亭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依着提示,右脚猛地在身侧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借力一蹬,整个身体如壁虎般荡了过去,稳稳抓住了那名伙计的手臂。
他将绳索在伙计腰间缠绕几圈,冲上方大吼:“拉!”
一番惊心动魄的施救,两名伙计终于被安全拉了上来,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谢云亭最后攀上崖顶时,已是浑身湿透,左肩火辣辣地疼。
一直沉默不语的山豹子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水囊,闷声道:“你这东家,不像做生意的,倒像我们山里打猎的。”
谢云亭接过水囊灌了一口,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都是为了吃饭。”
入夜,队伍在一条溪畔的背风处扎营。
倒春寒的威力在山里被放大了数倍,寒气仿佛能钻进骨头缝。
小满是跟着队伍的茶农孤儿,年纪最小,此刻正蜷缩在一块大石后,冻得嘴唇发紫,牙齿咯咯作响。
谢云亭看到,默默脱下身上那件还能抵挡些寒气的油布雨衣,走过去裹在了小满身上。
小满惊愕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感激。
“亭…亭哥…”
“睡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谢云亭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身对阿篾道,“把备用的姜汤都煮了,给大家分下去暖暖身子。”
就在这时,黑暗的山林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几点火光由远及近。
山豹子立刻警惕地抓起了腰间的猎刀。
“别动手!是自己人!”谢云亭辨认出了那熟悉的脚步声。
火光下,只见村正老烟锅佝偻着背,带领着十几个村民,肩上扛着一个个沉甸甸的麻袋,摸黑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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