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那片温暖的灯海,终究没能照亮皖南连绵的阴雨。
清明刚过,一场倒春寒裹挟着冷雨,将黄山脚下的绿意冲刷得一片惨淡。
希望的火焰燃起不过十日,便被一盆兜头而下的冷水浇得几近熄灭。
云记茶号的大门前,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跪倒了一片从各村派来的送茶人。
他们身后,近百只贴着“云记”封条的茶箱被雨水浸泡,歪歪斜斜地堆积着,像一座座塌方的坟。
这些本该在汉口码头换成白花花大洋的春茶,竟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谢掌柜……俺们对不住您!”一个老汉涕泪横流,额头磕在泥水里,“茶……茶都坏了……”
空气中,茶叶的清香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作呕的霉腐气。
阿篾铁青着脸,死死攥着拳,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发白。
小满站在门槛内,看着那些平日里爽朗质朴的乡亲们如今卑微如泥,眼圈瞬间就红了。
谢云亭一言不发地走出屋檐,任凭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长衫。
他走到一只茶箱前,蹲下身,手中撬棍“咔”地一声插入箱盖。
木屑飞溅,箱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更浓郁的霉气扑面而来。
箱内的茶叶已经结成了墨绿色的硬块,上面覆盖着一层白毛,宛如尸体上长出的菌斑。
他伸手抓起一把,触手黏腻湿滑。
然而,就在他手指触碰到那团霉茶的刹那,脑海中那方只有他能看见的暖玉界面骤然亮起。
【物品:云记特级祁红(湿损)】
【状态:重度霉变,已无商品价值。】
【成因分析:底部霉斑集中于箱体一侧,非顶部渗水或自然返潮所致。
系长期受单侧水汽侵蚀,且被置于压舱底层,通风不良导致。
霉变时间:14-17日。】
谢云亭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向另一只箱子,撬开。
系统提示几乎如出一辙。
一连撬开五箱,箱箱如此!
这不是意外!
他从一个茶农手中接过被雨水打湿的随货单据,目光如电,飞速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
每一张单据上,“云记”的货都清清楚楚地被标注在长江航运“三江会”的货轮卸载顺序的末位。
而从黟县到汉口的航程,本该十日可达,记录上却无一例外地多绕了芜湖和九江的两个小码头,平白耽误了三四天!
压在最底层,最后卸货,刻意绕路延时……这不是运输,这是谋杀!
是对这八百里皖南茶山所有茶农生计的精准谋杀!
“三江会……”阿篾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杀气,“他们是存心要我们的命!”
深夜,云记后堂,灯火如豆。
屋外雨声不绝,屋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黟县十几个中小茶商的代表围坐一堂,个个面如死灰。
“完了,全完了。”一个老掌柜喃喃自语,“春茶一倒,今年就没了活路。这‘三江会’一手遮天,他们不让我们的茶过江,谁都没办法。”
绝望像瘟疫一样蔓延。
“砰!”
一声巨响,沈寡妇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里的水都泼了出来。
她双目赤红,那张因常年劳作而略显憔悴的脸上,此刻燃烧着烈火般的恨意。
“我男人,三年前就是这么被他们逼死的!茶运不出去,活活被拖垮,最后跳了黄龙湾!”她声音嘶哑,却字字泣血,“他们不给咱们活路,咱们就自己蹚出一条血路!他们不运,我们自己走!”
她霍然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啪”地摔在桌上,散落出十几根金条和一叠厚厚的银元。
“这是我全部的家当!听说江上还有跑散帮的木驳船,就算只能买三艘破船,也够不够把我们的茶先送出去?!”
满堂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个刚烈女人的气魄震住了。
谢云亭一直沉默地凝视着墙上那副长江水道图,此刻,他的目光终于从图上移开,落在了沈寡妇那双燃烧的眼睛上。
“够。”他缓缓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沈大姐说得对,我们自己走。”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从皖南一路划向汉口,“但不是各走各的,而是拧成一股绳走。我提议,组建‘共运同盟’。所有愿意加入的茶商,联合出资租船,统一封装,贴上我们共同的‘茶引’,共担风险,共享收益!”
共运同盟!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满屋的阴霾。
“我第一个加入!”沈寡妇毫不犹豫。
“算我一个!跟他们拼了!”
“对!横竖是死,不如死在江上!”
求生的火焰一旦被点燃,便成燎原之势。
当夜,云记灯火通明。
小满趴在桌上,清秀的脸上满是严肃,一遍遍誊抄着新鲜出炉的盟约。
老烟锅吧嗒着他的旱烟,带着几个村里的后生,连夜冒雨挨家挨户去敲那些还在犹豫的茶商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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