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
裂开的酒碗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在甲板上摔得粉碎。
老艄九浑身剧震,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湿冷的甲板上。
他像一头苍老的狼,发出了绝望的哀嚎,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我……我对不住谢掌柜!我对不住死去的谢老板!我儿子……我儿子小铁在他们手里……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只能把我们的航线告诉他们……”
话音未落,旁边的大石早已怒发冲冠,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猛虎般扑了上来,蒲扇大的手掌一把掐住老艄九的脖子,青筋暴起:“老东西!老子早该看出你是条喂不熟的内鬼!我兄弟们在江上拼命,你他娘的在背后捅刀子!”
“唰!”金花婶也已拔出腰间那把杀鱼的短刀,寒光一闪,刀尖死死抵住了老艄九的咽喉,眼中满是鄙夷与杀意:“吃里扒外的东西,不配活在长江上!”
“住手!”
谢云亭一声断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上前,亲自将大石的手掰开,又挡住了金花婶的刀。
然后,他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弯下腰,用双手将瘫软如泥的老艄九扶了起来。
“他不是奸细,”谢云亭环视众人,声音低沉却如钢铁般有力,“他是一位父亲。”
他直视着老艄九浑浊的泪眼,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云记北上的航线,归你管。我要你,继续给三江会‘泄密’。”
老艄九猛地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但是,”谢云亭话锋一转,我要你这根钉子,从今天起,反过来钉进他们的心里!”
他又转向因为震惊而呆立当场的大石和金花婶等人,沉声道:“谁都有软肋,都有被逼到绝路的时候。我云记要对付的,不是被逼着做恶的好人,而是那个逼良为盗的世道!今天这事,谁也不准再提,九叔,依然是我们云记的掌舵人!”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封包,交到阿篾手中,语速极快地命令道:“明日辰时,派三艘驳船,挂‘信’字号旗,按我包里给出的假航线出发。记住,船上的粮草和淡水,只装三分之一。”
夜深人静,喧嚣散尽。
老艄九蜷缩在自家的船舱内,怀里紧紧抱着早已熟睡的小铁。
孩子均匀的呼吸声,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安稳的乐曲。
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浸透了胸前的衣襟,洗刷着灵魂的罪孽。
舱外,谢云亭迎风立于码头尽头。
系统界面中,那幅“心绪图谱”上,属于老艄九的浓重灰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最终,化作一缕稳定而澄澈的淡蓝色。
他抬起头,望向极远处的簰洲湾方向,夜幕的尽头,一道微弱到几乎不可见的火光,一闪即灭。
那是灰婆的信号,她烧掉了杜沧海送来的最后一封密信,也彻底烧掉了自己的过去。
从此,长江上少了一个为虎作伥的眼线,多了一双只为云记“听”风的耳朵。
江风拂过,高悬在信灯台最高处的“信”字旗,在月色下猎猎作响,玄黑的旗面仿佛融入了深沉的夜色,唯有那一个“信”字,在风中发出无声的宣告,预示着一场逆流而上的猎杀,即将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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