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匍匐着爬到桌边,翻开残破的账本,枯瘦的手指在上面一笔一笔地指认着,声音时而激愤,时而呜咽:
“这一笔,是付给赫德美茶行经理的‘信息费’,换的是你们谢家当年出货的船期和路线……这一笔,是给汉口警备司令部王副官的‘孝敬’,为的是让他们对码头上的敲诈勒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这一笔,己卯年春,你们谢家运往上海的一批特级祁红,根本不是沉了江,是被他们勾结水匪劫了,在黑市上分的赃!就在这个码头,第七号仓库……”
一笔笔,一条条,从洋行佣金到军阀保护费,从私吞的货款到被侵占的产业,足足七十三笔血债,牵扯出长江中下游大大小小的掮客、地头蛇、官员,共计四十七人。
这本残破的账本,就是一张用无数茶农和商户的血泪织成的网。
当夜,云记的灯火亮了一夜。
阿篾带着几个最可靠的伙计,将赵五指认的所有内容连夜整理成册,命名为《黑账录》。
同时,他依照谢云亭的吩咐,将系统分析出的资金流向和人物关系,用红、蓝、灰三种颜色的墨线,绘制在一张巨大的汉口及沿江地图上,形成了一张触目惊心的“利益蛛网图”。
红线,密集地连向租界的赫德美茶行;蓝线,如毒蛇般缠绕着汉口警备司令部的几处关键部门;而无数道灰线,则像毛细血管一样,深入各个商会高层和地方乡绅。
谢云亭凝视着这张图,良久,吐出一口浊气。
他没有选择将账本公之于众,更没有交给那个本就与蛇鼠一窝的警备司令部。
“阿篾,”他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命令,“不公开,不报复。把这四十七个名字,尤其是那些盘踞在乡里的地头蛇,抄录七份,派人连夜送到当年被他们欺压得最惨的七个茶村去。告诉村里的族老,云记不要他们做什么,只请他们把这些年受的委屈,好好评一评理。”
七日后,从黄梅到九江,沿江的七个茶村,几乎在同一时间召开了宗族“评理会”。
当那些被克扣工钱、强占茶山的茶农们,捧着那份写着确凿名字和款项的《黑账录》抄本时,积压了数年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原来是你!张扒皮!你儿子去上海读洋学堂的钱,是从我们指甲缝里榨出来的血!”一个老茶农指着村里乡绅的名字,气得浑身发抖。
“他家的祠堂里还供着我们祖宗的牌位,转头就烧了我们的借据,吞了我们的茶园!”
有人当场砸了恶霸乡绅家祠堂的供桌,有人冲进地主家,翻出被藏匿的田契和借据付之一炬。
一股无声的清算之风,以一种最原始、最彻底的方式,沿着长江迅速蔓延。
那些作为三江会外围势力的地头蛇、小劣绅,在一夜之间,或被愤怒的乡邻孤立,或被揭了老底后卷款跑路,或干脆离奇失踪。
杜沧海的根基,正在被一寸寸地从泥土里拔出来。
又是一个深夜,云记门前的信灯台火光熊熊。
一个戴着旧毡帽的身影悄然走近,将一只沉甸甸的铁盒放在了灯台下。
来人正是那位已经退休的老关员,老烟斗。
“谢掌柜,”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自嘲和释然,“我老汉在江海关当了二十年差,头一回收了人家的好处,也头一回……玩忽职守。”
谢云亭从暗处走出,对他深深一揖。
老烟斗摆了摆手,转身没入黑暗,只留下一句话:“那晚的航道灯标,是我看着它灭的。活了六十年,总算干了件能睡得着觉的差事。”
谢云亭打开铁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江海关的黄铜封印钥匙,以及一份赫德美茶行近期未申报的违禁品入港清单。
他握着冰冷的钥匙,望向漆黑的江面。
簰洲湾方向再无半点灯火,死寂一片,唯有一叶无名的小舟,载着几个仓皇逃窜的身影,正顺流向东,消失在夜幕深处。
“阿篾,”谢云亭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人心一旦醒了,再坚固的锁,也锁不住了。”
阿篾点点头,轻声问:“老板,杜沧海已经成了没牙的老虎,下一步我们……”
谢云亭将那枚海关钥匙在指尖缓缓转动,目光越过汉口的万家灯火,投向了更遥远的东方。
“点燃这把火的人,不是我们,也不是杜沧海。我们只是递了根火柴。”他顿了顿,”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脑海中的淡蓝色光幕悄然浮现。
“心绪图谱”上,代表上海外滩的那两团原本相隔甚远的赤色光点,其中一团,正标记着“赫德美茶行”,此刻,它们之间的距离,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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