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几艘巨型主船,终于在第十日的黄昏,如约而至。
它们像沉默的巨兽,被拖船缓缓牵引着,停泊在簰洲湾风平浪静的水面上,等待着与那条已初具雏形的钢铁长龙进行最后的合拢。
整个工地都陷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
窗口期只有一夜。
水文翁早已算定,明日清晨潮汐大涨,江心将生成一股强劲的旋转暗流,足以撕裂任何不够牢固的连接。
一旦错过今夜,此前的一切心血、牺牲,都将付诸东流。
“所有缆绳张力再核验一遍!绞盘润油!备用焊枪全部点火待命!”
鲁大工的嗓子已经喊得嘶哑,他像一头焦躁的狮子,在栈桥上往来奔走,亲自用手感受每一根牛筋缆的绷紧程度。
谢云亭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高台上,目光如炬,扫过江面上星罗棋布的作业船。
夜风拂动他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脑海中,淡蓝色的系统界面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刷新着。
【一号主船受西南风力影响,吃水线右倾一度,缆绳A3组张力已超出安全阈值7%……】
【三号辅船与四号辅船连接处,因水下涡流影响,金属疲劳度正在累积……】
一连串复杂的数据流瀑布般划过,构建出一个肉眼无法洞察的受力模型。
然而,谢云亭没有将这些精确到小数点的数据直接说出口。
他只是抬手,指向远处一艘船,声音沉稳而清晰:“鲁大工,让三号船的兄弟把左舷的斜拉索再放三寸,右舷绞盘收紧一掌宽。告诉他们,凭感觉,让船身自己找最舒服的位置。”
这番看似全凭经验之谈的指令,却精准地抵消了系统提示的风险。
鲁大工虽有疑惑,但连日来对谢云亭神乎其技的判断早已心服口服,立刻高声传令执行。
栈桥的另一头,灯火通明处,小春子正带着几个新招的伙计分发物资。
她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羞怯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干练与专注。
“每人一份油纸包好的麦饼和咸菜,一壶热姜茶,一支备用火把,还有一套干爽的替换衣物!各船的负责人清点好人数再来领!”她清脆的声音在嘈杂中极具穿透力,“另外,九婆婆托人送来的‘茶魂灯’,每艘船头都给我挂上一盏!红光不灭,人心不散!”
一盏盏小巧的红灯笼被高高挂起,在漆黑的江面上连成一片温暖的星河,映照着每个人脸上决然的神情。
那微弱的光,仿佛是他们共同信念的具象化。
子时刚过,风变了。
不再是先前温和的江风,而是带着一股蛮横的、撕裂般的呼啸,从江面上游席卷而来。
原本平静的江面瞬间皱起,继而翻涌起墨色的浪涛。
乌云如泼墨般迅速吞噬了月亮和星辰,天地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唯有那一片红灯笼在风雨中狂乱摇曳,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叶扁舟。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天际,将所有人的脸照得煞白。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夹杂着冰雹,狠狠砸了下来。
“不好!老板!二号主锚的锚链……崩了!”了望哨上的伙计发出惊恐的尖叫。
话音未落,“咔嚓”、“咔嚓”两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接连响起,又有两根碗口粗的主锚链不堪重负,被狂暴的江流硬生生扯断!
失去了锚链的束缚,庞大的船阵顿时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江心剧烈地摇晃、冲撞。
船与船之间的连接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完了!再这样撞下去,不等合龙,船就要先互相撞碎了!”鲁大工脸色惨白,死死抓住身边的栏杆,嘶声力竭地喊道。
阿篾冲上高台,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往下淌:“云亭!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解开部分连接,让船队散开,先避过这阵风浪再说!”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也是唯一的生路。
然而,谢云亭却死死盯着江心,缓缓摇了摇头,牙关紧咬:“不能解。解了,就再也接不上了。”
就在所有人陷入绝望之际,一道踉跄的身影忽然从栈桥的另一端冲了过来。
是水文翁!
老人家的草鞋跑丢了一只,赤着脚在湿滑的木板上跌跌撞撞,他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里,此刻却仿佛燃烧着两团幽火。
“老板!不对劲!”他冲到指挥台下,一把抓住栏杆,浑身不住地颤抖,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变了调,“这股潜流……东股的潜流突然变了向!速度快了至少三成!这不是自然潮涌……这是……这是有人在上游掘了堤,在人为引水!”
一言既出,满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个骇人的消息惊得呆立当场。
谢云亭心中轰然一震,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杜沧海!
这个疯子!
他竟然不惜制造一场人工洪峰,要将整个簰洲湾连同云记的所有人,一起埋葬在这滚滚长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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