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月港总督府书房。
文贵并未像寻常封疆大吏那般端坐公案之后,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南洋诸国山川形势图》前,目光沉静。
他身上绯袍玉带的威严,被一种更深沉的、属于谋士与外交家的气度所笼罩。
窗外,是月港日渐繁盛的景象,船舶如织;窗内,却是一场关乎帝国南海未来格局的无声博弈。
“督帅,暹罗使臣乃帕·素拉兀已在驿馆安置妥当,其随行船只三艘,载有象牙、犀角、苏木等贡物,依礼制请求觐见。” 通译官躬身禀报。
文贵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在地图上暹罗与满剌加之间的区域逡巡。暹罗使臣的到来,在他意料之中。
自佛郎机人强占满剌加,掐断传统香料贸易航线后,暹罗王室的日子便不好过,其对佛郎机人的不满与日俱增,急需寻找新的倚靠与贸易出路。
大明重启海贸,月港兴起,自然成了他们眼中的救命稻草。
“告诉乃帕大人,本督明日于望海楼设宴,为其接风洗尘。”
文贵语气平和,“另外,以本督名义,给旧港宣慰司的故旧华商首领陈孝祖去信,询问其近来境况,并附上些许江南新茶,以示关切。”
这两步棋,他思虑已久。
接待暹罗使臣是明棋,既要彰显天朝上国的气度,也要借此机会,深入了解暹罗王室内部对佛郎机人的真实态度,以及他们与缅甸方面接触的底细。
而联络旧港陈孝祖,则是暗手,意在通过这支在南洋颇具影响力的华商力量,进一步搅动满剌加以东的局势,对佛郎机人形成牵制。
次日,望海楼临海的雅间内,丝竹悦耳,佳肴飘香。
文贵与暹罗使臣乃帕·素拉兀分宾主落座。
乃帕年约四旬,面容精明,言辞谦恭有礼,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焦虑。
酒过三巡,文贵看似随意地提起:“素闻贵国物产丰饶,尤其贵国北大年等地所产锡器、香料,在我大明颇受欢迎。只可惜如今海路不畅,商旅维艰啊。”
乃帕闻言,立刻顺着话头诉苦:“督帅明鉴!那佛郎机人霸占满剌加,苛以重税,动辄扣押商船,我暹罗商民苦不堪言。我国主上日夜忧心,只盼能与天朝重修旧好,畅通海路,以解倒悬之急。”
文贵拈起酒杯,轻轻晃动,目光深邃:“天朝向来以仁德待邻邦。然,佛郎机人船坚炮利,盘踞要冲,非一日可驱。贵国若真有诚意,不知…除却官方往来,民间商路,可能另辟蹊径?譬如,经由旧港、或是贵国东岸其他港口?”
乃帕眼神微动,显然听懂了文贵的弦外之音——大明希望绕过被佛郎机人控制的满剌加海峡,建立新的贸易通道。
他沉吟片刻,谨慎答道:“督帅高见。我国东岸确有几处良港,只是…需防佛郎机人舰船袭扰。”
“哦?”
文贵放下酒杯,语气依旧平淡,“我大明水师,近来巡弋南海,倒也略有心得。若商路得通,护航之事,或可商议。”
他没有做出任何具体承诺,却抛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可能性——大明水师的保护。
此言一出,乃帕脸上的神色顿时郑重了许多。
宴席在看似融洽的氛围中结束。送走乃帕后,文贵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收敛。
他回到书房,立刻召来了负责与顾云卿联络的心腹。
“告诉顾佥事,暹罗使臣已至,其意甚切。着他加紧对北大年华商林七的掌控,并设法探查暹罗王室内部,主战派与主和派的势力消长,尤其是…他们对借助缅甸力量抗衡佛郎机的真实想法和底线。”
他必须知道,暹罗人究竟是想借大明之力驱虎,还是仅仅想左右逢源,甚至存着引狼入室(缅甸)的念头。
处理完南洋外交,文贵又将目光投向案头另一份来自广州的密报。王良在广州掀起的反腐风暴,他自然知晓。
他提笔给王良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只有八个字:“稳住局面,静待其变。”
他相信王良的能力和皇帝的决心,广州的蠹虫必须清除。
但此刻,他更需关注南海大局。
广州是内政,南洋是外交,内政需铁腕,外交则需绵里藏针。
站在地图前,文贵的手指从月港划过,经暹罗、旧港,最终落在那个被朱笔圈出的“满剌加”上。
佛郎机人是眼前的猛虎,暹罗、旧港乃至更远的爪哇诸国,则是可供驱策或联合的群狼。
如何驾驭这群狼,共同对付猛虎,同时又不能让任何一方坐大,反噬自身,这其中的分寸拿捏,考验的正是他这位帝国海疆统帅的智慧与手腕。
樽俎之间,暗藏机锋。
南海的棋局,在他看似平和的外交辞令与不经意间的利益许诺中,正悄然发生着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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