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压抑的沉默中滑过。
手机屏幕始终是冰冷的灰暗,没有那个熟悉的号码亮起,也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的解释或挽留。
周汀芷仿佛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江河的心,从最初的灼痛、愤怒,渐渐沉入冰冷死寂。那点残存的、卑微的期待,像风中的烛火,终于彻底熄灭。
没有告别。
他怀着近乎自毁的决绝,向云城市委组织部递交了调动申请——申请调往数百里之外的冀南市安南县任职。
手续的顺利程度超乎想象,安南县那边迅速出具了接收函,流程快得不可思议。这份“效率”,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江河脸上。他知道,这顺畅背后,是“周汀芷丈夫”这个身份最后的余晖在起作用。
权力,哪怕是他急于摆脱的、属于妻子的权力,依然在为他扫清障碍,这认知让他感到加倍的屈辱和悲哀。
安南县委县政府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会。县委书记孙伟超笑容可掬,言谈间满是“青年才俊”、“支援家乡建设”的溢美之词。县长丁秋红,更是热情洋溢,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老弟!欢迎回家!”
掌声如潮。江河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躬身致谢,心却像浸在冰水里。
这热闹是别人的,这欢迎是给“周市长丈夫”的!
他像一个被精心打扮的木偶,在聚光灯下表演着“衣锦还乡”的戏码。
组织部门的任命文件很快下来了:任命江河同志为八柳树乡党委委员、代乡长。
车子在崎岖颠簸的土路上扬起漫天黄尘,载着江河驶向那个地图上离他老家老固乡很近、他却从未踏足过的八柳树乡。
乡政府大楼映入眼帘,崭新的白色瓷砖外墙在灰蒙蒙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陪同的乡党政办主任任魁民,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搓着手,脸上堆着谦卑的笑:“江乡长,您看,这是咱去年才盖起来的新楼!气派吧?”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带着愁苦:“就是……唉,还欠着建筑公司一百多万的款子呢,人家天天来催,愁死个人!”
走进空荡荡的院子,只停着三辆车:一辆半旧的桑塔纳轿车,漆面黯淡无光;两辆沾满泥浆的皮卡,后斗锈迹斑斑。任主任指着车苦笑:“江乡长,就这三台宝贝疙瘩。那辆桑塔纳,主要是吴书记用。皮卡嘛,下村拉点东西啥的……您要用车,提前说,我们尽量协调。” 话虽客气,意思却明白:资源极其有限,一把手优先。
江河没有让他为难:“车子我自己有。”
书记吴杰锋是个五十岁上下、头发稀疏、面色黝黑的男人。
他对江河的到来表示了程式化的欢迎,态度不冷不热,透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疏离:“江乡长来了就好啊!咱们班子又添了生力军!” 吴杰锋握着江河的手,力道很轻,“乡里这点破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我呢,除了县里开会、上面来人,一般就在办公室看看文件,具体工作,还得靠你们政府这边多操心。”
他话里话外透着一个意思:这个穷乡僻壤,没什么油水可捞,我这个“班长”懒得伸手,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江河站在乡政府大楼上,环顾四周。视野所及,除了零星的村落,便是大片贫瘠的土地。
远处,一条蜿蜒起伏、形似巨大牛角的贫瘠山脉——牛角山,像一道屏障,横亘在老固乡与八柳树乡之间。山的那边,就是他的老家!那里有他童年的记忆,有他年迈的父母。他曾经无数次站在老固乡眺望过牛角山,幻想山那边的世界。如今,他翻过了牛角山,却像一个狼狈的逃兵,回到了起点附近,面对的是一片更加荒凉的景象和一副沉重的、几乎看不到希望的烂摊子。
近乡情更怯,此怯非关情,尽是失意与苍凉。
上任前,丁秋红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关上门,脸上没了欢迎会上的神采飞扬,多了几分凝重和疲惫。
“老弟,”丁秋红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歉意和无奈,“本来……姐是想把你安排到城关镇的,离县城近点,条件好些,也容易出成绩,咱们见面也方便。可是……”她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透出深深的倦意,“县里这潭水,看着不深,底下暗流多着呢。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有些事,姐一时半会儿也……唉!”
她没有明说,但江河听懂了。这看似简单的调动背后,在安南县这个小池子里,同样有着他尚未触及的利益纠葛和权力制衡。丁秋红这个女县长,并非表面那般轻松,她也有她的掣肘和难处。
“姐,我明白。谢谢您费心。”江河的声音有些沙哑,“八柳树……挺好。离家近。”
丁秋红看着他年轻却笼罩着巨大阴霾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最终化作一声更深的叹息:“既然来了……唉,那就啥也别想了,咬着牙,干出点样子来吧!” 她的话语里带着鼓励,也透着一种过来人的悲凉和无力。
在这个位置,干出成绩谈何容易?
送江河出来时,丁秋红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他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目光复杂。
天上人家的散伙饭上,他就注意到了江河的失态,她还听说云城的周市长在另一个包间招待客人……
女人是最敏感的。
她猜测到了什么。
她知道江河心里揣着巨大的伤痛和失落,八柳树那个烂摊子,对于一个心气正遭受重创的年轻人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弟,但愿这方贫瘠的乡土,能成为你舔舐伤口的避风港,而不是……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河独自走向自己那辆分配给代乡长使用的、布满灰尘的皮卡车。他拉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泥土和柴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坐进副驾驶,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和远处沉默的牛角山。
孤独、迷茫、沉重的责任感和被放逐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他掏出手机,屏幕依旧漆黑一片。
他闭上眼,将头重重地靠在冰冷的车窗上。
前路漫漫,荆棘密布,而他的行囊里,除了破碎的自尊,一无所有。
既然来了,那就……苟着干出点成绩来吧。
这“苟着”二字,包含了多少未知的艰辛和渺茫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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