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打小在村里上小学、在乡上读中学、在县上读高中,十多年里也“攒”了一部分“够意思”的同学,虽然现在他们只是小学老师、个体户、农民工、工人。
读大学时,家里经济条件不是很好,早早在工地上搬砖挣辛苦钱的大夯时不时给他的银行卡里汇三百、五百;高中时,一个叫林晓月的女同学是他的同桌,没少在英语上帮助他……
江河在县城一家口碑不错的饭店,组了个局,邀请这些同学小聚。
开电三轮的、三蹦子的、小汽车的陆陆续续都到了,一共七八个人。
包间的门在身后关上,仿佛将外面世界的一切身份与等级都隔绝开来。圆桌上没有名牌,没有主次,只有热气腾腾的家常菜和本地酿的粮食酒。
“好家伙,大壮,你这发际线可是越来越有‘聪明绝顶’的架势了!”江河一屁股坐在曾经的体育委员高加壮旁边,顺手拍了拍他微秃的头顶,动作自然得仿佛回到了一起逃课去后山掏鸟窝的年纪。
满桌顿时爆出一阵哄笑。在县一中当体育老师的高加壮也不恼,摸着自己的脑袋嘿嘿直乐:“哪能跟你比啊,大领导,你这头发一看就是用了高级生发水。”
“屁的高级生发水!”江河抄起酒瓶,熟练地给每个人斟满,“我这是操心操的,白头发可没少长。你们是不知道,有次去基层,有个老乡拉着我的手,非要给我介绍他祖传的乌发秘方。”
开五金店自己当老板的王胖子笑得浑身肉颤:“然后呢?秘方管用不?”
“管什么用啊!”江河一摆手,苦着脸,“回去让我家汀芷一看,说人家估计是卖染发剂的托儿!”
又是一阵快活的大笑,气氛瞬间活络开来。刚才那一点点因身份差异而产生的微妙拘谨,在这烟火气十足的笑闹中烟消云散。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彻底打开。
“江河,你还记不记得高二那年,你带着我们翻墙出去打游戏,结果被教导主任逮个正着?”在县化肥厂当技术员的赵刚子呷了口酒,笑着问。
“怎么不记得!”江河眼睛一亮,声音都高了八度,“老主任气得胡子直抖,罚我们围着操场跑二十圈。跑完我腿都软了,是你们几个架着我回的宿舍。”
“可不是嘛!”王胖子接过话头,指着江河,“当时就属你小子最贼,跑一半就把鞋脱了,光着脚跑,说这样轻快!”
“哈哈哈……”江河拍着桌子大笑,“别提了,脚底板磨了好几个泡,第二天上早读,疼得龇牙咧嘴的。”
笑声稍歇,江河夹了一筷子小炒肉,很自然地转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孙秀梅:“梅子,听说你家丫头去年考上省重点了?真给你长脸!”
在小学教语文的孙秀梅脸上立刻放出光来,话也多了:“是啊,这孩子随她爸,肯用功。就是现在补习班太贵了……”
“孩子肯学是好事。”江河点头,认真地说,“我有个大学同学现在在教育部门,回头我帮你问问,看有没有什么靠谱的竞赛或者夏令营资源,让孩子去见识见识。”
他没有大包大揽,但这份实实在在的关心,让孙秀梅连连点头。
酒瓶在众人手中传递,不需要劝酒,想喝就自己倒。聊天的内容也从当年的糗事,渐渐转到各自眼下的生活——工资涨没涨,孩子皮不皮,父母身体好不好。这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烦恼与满足,在推杯换盏间流淌。
在这个房间里,他不是那个需要运筹帷幄的领导干部,他只是这群穿着旧夹克、喝着廉价酒的老同学中的一员。是那个曾经一起挨过罚、打过架、也一起做过英雄梦的少年。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包间里的灯光温暖而明亮。桌上杯盘狼藉,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酒意的微醺和畅谈后的满足。这一刻,没有利益纠葛,没有身份差别,只有历经岁月沉淀后,愈发醇厚的同窗情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总办经的团支部书记李开军,如今是县一中的数学老师,他把江河拉到墙角,神色不似刚才那般轻松,变得有些凝重。
“江河,有件挺难的事,哥几个琢磨着,还是得跟你商量一下。” 李开军压低声音说。
“什么事?开军,你直说。” 江河收敛了笑容。
“你还记得咱们班的班花,林晓月吗?”
林晓月。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江河记忆中漾开了一圈温柔的涟漪。他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形象——总是扎着清爽的马尾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两瓣新月,皮肤白皙,歌声特别甜美,是当年学校里多少男生偷偷倾慕的对象。
“当然记得,” 江河的语气带着怀念,“我同桌,她当年可是我们所有男生心里的白月光。后来听说她嫁到市里去了,生活应该还不错吧?”
李开军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头紧锁:“唉,说起来真是让人心疼。她是咱们班最好的人,当年谁有点困难她都热心帮忙,可这命啊,太苦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好尽量平静地叙述这场悲剧,“她结婚后第六年,她爱人,挺好的一个小伙子,突然查出了肝癌晚期。为了治病,晓月把房子卖了,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遍了,前后花了七八十万,结果……人还是没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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