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城小院安顿下来后，张衍志并未立刻埋头苦读。
他深知闭门造车绝非良策，需得先熟悉环境，了解府试的最新动向。
这日，他禀明父亲，准备去街上购置些纸墨，顺便探探风声。
府城的繁华远超县城。
宽阔的街道两旁，书局、文房店鳞次栉比，进出者多是儒衫文巾的读书人，空气中似乎都飘着墨香。
张衍志寻了家看起来颇大的“文渊阁”走了进去。
店内各类纸张、湖笔、徽墨、端砚琳琅满目，品质亦非镇上小店可比。
他正仔细挑选着一种适合考场书写的韧性较好的纸张，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惊喜又熟悉的大嗓门：
“衍志兄？！真是你啊！”
张衍志回头，只见赵文轩正用力拍打着另一个同窗的肩膀，兴奋地指着自己。
被他拍打的那人，也是同来参加府试的另一位河西村学堂的学子，名叫孙浩。
“文轩兄！孙兄！”他乡遇故知，张衍志也露出笑容，“你们何时到的府城？”
“我们前天就到了！”赵文轩挤过来，依旧是那副咋咋呼呼的样子，“租了个小院子，就在城南榆林巷！正想这两天安顿好了就去寻你呢！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缘分啊！”
孙浩也笑着拱手：“衍志兄，别来无恙。”
“我也才到两日，在城东文曲坊租了处院子。”张衍志答道。
“文曲坊？那可是好地方！清净！就是贵得很！”
赵文轩咋舌，随即又豪爽地一挥手，“不管了！既然碰上，必须得聚聚！我知道前面有家‘醉仙楼’，酒菜不错，咱们边吃边聊！我请客！”
盛情难却，张衍志便随他们一同前往。
这府城的“醉仙楼”果然气派，三层飞檐，宾客盈门，其中不少是前来应试的学子。
三人寻了个临窗的雅座坐下。
赵文轩熟门熟路地点了几样招牌菜和一壶清酒。
“衍志兄，你是不知道，”
几杯酒下肚，赵文轩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这府城开销真他娘的大！租房贵，吃饭贵，连喝口水都快比咱那的油还贵了！我爹给我的银子，这才几天就下去不少！”
孙浩也感叹道：
“是啊，若非家中勉强支撑，真不敢来此赴考。”
张衍志深有同感：
“确是如此。唯有刻苦用功，方能不负家中期望。”
聊了些备考琐事和府城见闻后，赵文轩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哎，你们听说了吗？王鹏举那厮，彻底栽了！”
张衍志夹菜的手微微一顿。孙浩则好奇地问：“哦？怎么了？他县试不是中了第二名吗？”
“中个屁！”
赵文轩嗤笑一声，脸上满是幸灾乐祸，“功名没了！成绩作废！还被勒令禁考三年！”
“什么？”
孙浩大吃一惊，“为何如此严重？”
“哼，还不是他自己作死！”
赵文轩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就放榜那天，他当众污蔑衍志兄舞弊，还说要去学政衙门告状。这话当场就被县尊大人的心腹听去了！好家伙，质疑案首就是质疑主考官，质疑朝廷科举公正！这还了得？”
他喝了口酒，继续道：
“县尊大人当场就怒了！直接让人把他下了大牢！后来听说，王员外差点急疯了，到处托人求情，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才勉强把人从牢里捞出来。但功名是肯定保不住了，县尊亲笔批示，革去其童生功名，县试成绩作废，且三年内不得参与科考！啧啧，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孙浩听得目瞪口呆：“竟…竟至于此…不过是几句气话…”
“气话？”
赵文轩眼睛一瞪，“在那场合，那就是大逆不道！这叫祸从口出！再说了，他王家平日嚣张惯了，县尊大人说不定早就想敲打他们了，正好撞枪口上！”
张衍志默默听着，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更无丝毫怜悯。
王鹏举落得如此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他若成功，将来为官，还不知要如何欺压百姓。
只是…
他轻轻放下筷子，缓缓道：“县尊大人…权柄果然重若千钧。”
一句话，便可定人前程，甚至影响一个家族的兴衰。
这便是一县父母官的威严。
赵文轩凑近些，低声道：“我爹说，县尊这次雷厉风行，也是做给所有人看，尤其是做给上面看的，表明他治下科举公正严明，不容置疑。王鹏举，不过是撞上的倒霉蛋罢了。不过，也是活该！”
孙浩叹了口气：“经此一事，怕是再无人敢轻易非议科举了。”
“那是自然！”
赵文轩点头，随即又兴奋起来，“不过这对咱们是好事啊！少了个碍眼的家伙！来来来，不提这晦气事了！喝酒喝酒！预祝咱们兄弟府试高中，一起进学！”
三人举杯相碰。
张衍志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酒液微辣，却让他思绪更加清明。
王鹏举的遭遇，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了这个时代权力运行的残酷规则，也映照出科举之路的肃穆与威严。
它不仅仅是文章学识的较量，更紧密地缠绕着权力、规则与人情世故。
县令的位置，看似风光，手握权柄，可决断一县之事，生杀予夺，令人向往。
但，其背后，又何尝不是步步惊心，需平衡各方，谨言慎行？
他想要那个位置，不仅仅是为了荣耀和权力，更是为了有能力去守护自己想守护的，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必须足够强大，强大到能驾驭规则，而非被规则吞噬。
这顿酒饭，在赵文轩的插科打诨和孙浩的感慨中结束。
三人约好日后多走动，互相砥砺学问。
离开酒楼，走在熙攘的府城街道上，张衍志的心情却比来时更加沉静。
府试的挑战，似乎又多了几分沉重的分量。
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愈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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