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禄久在宫中,见过太多因牵连而败落的人家,深知其中利害。自家这位郎君根基浅薄,圣眷这东西又最是飘忽不定,实在不宜招惹这等麻烦。
文安何尝不知这其中风险?
但他既然已经伸手管了,就没有半途再把人推出去的道理。他摆了摆手,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罕见的坚持:“无妨。既然买下了,就是这家里的人。过去的事,与她们无关,也与我们无关。不必再提了。”
他看向那姐姐,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姐姐身子一颤,拉着弟弟就要跪下,被文安用眼神制止了。她低着头,声音细弱,却还算清晰:“回……回贵人,奴……奴原名陆清宁,弟弟叫陆清安。”
“清宁,清安……”文安念了一遍,名字倒是不俗,“以后就在这里住下吧。张婶,你先带他们去洗漱,找两身干净衣服换上,伤口也处理一下。”
张婶连忙应下,看着两个孩子的可怜模样,母性本能被激发,脸上的担忧也化为了怜悯,上前柔声道:“跟婶子来吧,先洗洗干净,身上有伤,可得好好上点药。”
姐弟俩怯生生地看了文安一眼,见他已转过身去,这才跟着张婶走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张婶领着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粗布干净衣裳的姐弟二人回来了。热水洗去了污垢,露出了二人原本的容貌。
姐弟俩都生得眉清目秀,姐姐陆清宁眉眼细致,虽面带菜色,却有一股书卷气,弟弟陆清安眼睛大而黑亮,只是鼻梁上还有一道鞭痕未消。
王禄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打量了几番,心里便开始活络起来。
他走到文安身边,低声道:“郎君,老奴瞧着,这姐弟俩倒不愧是官宦之后。这清安年纪虽小,眼神机灵,稍加调教,跟在郎君身边跑跑腿、当个小厮正合适。清宁这丫头,看着也稳重细心,做个贴身伺候的婢女,端茶递水、整理衣物,也比老奴和张婶这些笨手笨脚的强。”
文安一听“贴身婢女”四个字,头皮就有点发麻,想也没想就摇头:“不用。我习惯自己动手。他们……就当是寻常雇工,在家里帮帮忙就行。”
“郎君!”
王禄这次却有些急了,语气也恳切起来,“这可不成啊!您如今是官身,是爵爷!哪家的郎君身边没个使唤人?您事事亲力亲为,传出去不像话,旁人还以为咱们家连个下人都用不起,平白惹人笑话。”
“再说了,他们姐弟是奴籍,您买了他们,不当下人,当什么?难道还当主子供起来吗?这……这于礼不合,对他们也未必是好事啊!”
文安沉默了。
王禄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那点来自后世的“平等”幻想。在这个时代,他这种不合时宜的“仁慈”,或许反而会让这姐弟俩处境尴尬,无所适从。
他强行把他们拉出火坑,却给不了他们独立的身份和自由,那么,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符合这个时代规则的定位,或许才是对他们最基本的负责。
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向这该死的时代规则低了头:“……就依你说的办吧。清安以后跟着我,清宁……就在内院帮忙。”
王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郎君英明。”
当下,王禄便对姐弟二人说明了安排。陆清宁拉着弟弟,再次向文安行了大礼,这次是正式认主的礼节。姐姐声音哽咽:“奴婢清宁(小的清安),谢郎君收留,定当尽心竭力,伺候郎君。”
文安被这阵仗弄得浑身不自在,含糊地应了一声,便让张婶带他们去安置住处。小院不大,之前只有文安、王禄和张婶三人,空着的西厢房正好收拾出来给姐弟俩住。
跟着张婶走进那间虽然简陋却干净整洁的西厢房,关上房门,只剩下姐弟二人时,一直强撑着的陆清宁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无声地滑落。陆清安也红了眼眶,紧紧抱住姐姐的腰,把小脸埋在她怀里。
“阿姐……我们……我们不用分开了……”
小男孩的声音带着哭腔,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陆清宁用力点头,抚摸着弟弟枯黄的头发。然而,陆清安抬起泪眼,那双黑亮的眸子里却骤然迸发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恨意,他咬着牙,压低声音道:“阿姐,我们要活下去!总有一天,我要……”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
陆清安捂着脸,愕然地看着突然变得严厉的姐姐。
陆清宁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压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道:“闭嘴!你忘了阿爹阿娘临死前怎么嘱咐我们的?忘了我们陆家满门是为何遭此大难?就是那些忘不掉的‘仇’和‘恨’招来的!”
她抓住弟弟瘦弱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声音颤抖却无比清晰:“听着,清安!从今天起,没有陆家了!我们是文郎君买下的奴婢,清宁和清安!以前的事,全都忘了!那些话,你想都不能想,提更不能提!你若再敢有半分这样的念头,不用别人,我……我先打死你,再去地下向爹娘请罪!”
她的话如同冰锥,砸在陆清安的心上。他想起抄家时的混乱与哭喊,想起父母在狱中自尽前的叮嘱,想起一路来的颠沛流离和人牙子的鞭子……
巨大的恐惧和悲伤淹没了他,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却又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只能用力点头,表示再也不敢了。
陆清宁看着弟弟这般模样,心碎欲裂,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姐弟二人相拥着,无声地痛哭,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委屈和那不能言说的家仇,都在这泪水中冲刷干净。从今往后,他们只是文家的奴婢,必须小心翼翼地活着。
小院里多了两个人,似乎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这种热闹,对文安而言,却是一种新的折磨。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房门就被轻轻敲响,外面传来陆清宁小心翼翼的声音:“郎君,时辰不早了,该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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