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形矮小、微微佝偻着背的老者走了进来。
他穿着半旧不新的靛蓝色直裰,头发花白,脸上布满风霜刻下的皱纹,唯有一双眼睛,虽小却异常明亮,转动间带着一种久历世情的狡黠与精明。
他进门后,对着吴敬山和吴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小老儿陈五常,见过东家,见过少爷。”
“五常啊,坐。”吴敬山语气和缓,“这位是我儿吴桥。今日唤你来,是有桩要紧事。”
陈五常谢过,在靠门边的圆凳上小心坐了半个屁股,腰依旧微微弯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五常早年,可是在濠镜(澳门)和长崎都闯荡过的?”吴敬山问道。
“回东家的话,”陈五常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却吐字清晰。
“小老儿年轻时,给佛郎机人(葡萄牙人)当过几年通译,跑的就是广州-濠镜-长崎这条线。”
“后来佛郎机人在长崎的商馆被倭人驱逐,小老儿又给几家在长崎有门路的明商做过采买牙人,倭语还算利索,对长崎的市面、那些奉行(官员)和町年寄(行会首领)的脾性,也略知一二。”
吴敬山满意地点点头,看向吴桥:“桥儿,你陵水的白糖,若运往长崎,五常便是最好的引路人。他懂行情,通言语,更知门道。”
吴桥心中大喜,这正是急需的人才!
他连忙将带来的一个小巧的锡罐打开,里面是密封保存的陵水白糖样品,雪白细腻,如同上好的精盐。
“陈先生请看,此乃我吴家新制的白糖,品质如何?”
陈五常浑浊的老眼在看到那白糖的瞬间,猛地爆发出精光!
他伸出枯瘦但稳定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撮,凑到眼前仔细观看,又放在舌尖尝了尝。
那纯粹到极致的甜味让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容。
“这…这…”陈五常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白如雪,甜如蜜!小老儿在长崎几十年,见过最好的‘上白砂’(日本当时的上等糖),跟这比,就是土坷垃!”
“东家,少爷,此物若运到长崎,那些嗜甜如命的公卿、富商,怕是要抢破头!价格…至少是寻常上白砂的五倍!不,十倍都有可能!尤其是那些掌管贸易的奉行,若能以此物打点……”
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压低了声音,“长崎港的水有多深,小老儿门儿清,有这白糖开路,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吴桥与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振奋。
陈五常的反应,无疑给他们打了一剂强心针。
“好!”吴敬山拍板,“五常,从今日起,你便跟着少爷。这白糖对日贸易一事,由你全力协助少爷与王家接洽。该打点的,该通晓的,你务必尽心。”
“小老儿省得!定不负东家和少爷重托!”陈五常激动地站起身,深深一揖。
沉寂多年的本事,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而且是为如此神奇的白糖铺路,他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父亲,事不宜迟。”吴桥起身,“既然定下方略,又有陈先生相助,孩儿想尽快去一趟福州,亲自拜会王世叔,敲定这白糖贸易之事。”
“嗯,是该去一趟。礼数要周全。”吴敬山叮嘱道。
“王家是世交,又有婚约在,你此去,既是谈生意,也是走亲戚。带上阿福,还有…带上几罐上好的白糖样品,作为见面礼。记住,只谈白糖贸易,只谈广州交割。陵水,一个字都不要提!”
“孩儿明白!”
……
十数日后,福州城。
闽江浩浩荡荡穿城而过,带来湿润的海风与繁忙的码头气息。
作为大明东南沿海最重要的贸易港口之一,福州城远比广州更直接地沐浴在海商的氛围中。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海货的咸腥、茶叶的清香和远方货物带来的异域气息。
街道上,穿着各色服饰的商人穿梭不息,官话、闽语、甚至夹杂着倭语、佛郎机语的交谈声不绝于耳。
王家的府邸坐落在城内靠近闽江码头的一片清幽之地,高墙深院,气派非凡。
乌漆大门上锃亮的铜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门楣上悬着“积善流芳”的匾额,透出百年豪商的底蕴。
吴桥带着阿福和陈五常,在王家管事的引领下,穿过几重庭院。
阿福依旧沉默警惕,抱着装有白糖样品和几件精巧礼物的锦盒。
陈五常则微微佝偻着背,一双老眼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王家的气派和往来仆役的规矩,心中暗自评估着这位未来合作对象的实力。
来到正厅,一股上等沉香的馥郁气息扑面而来。
厅堂宽敞明亮,陈设奢华而不失雅致。一位身材中等、面庞红润、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人早已在主位等候,正是王家家主王乃山。
他身着酱紫色暗纹锦袍,头戴方巾,笑容满面,眼神却锐利如鹰隼,透着商海巨擘的精明与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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