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桥的指尖并未离开海图,而是沿着那条朱砂线,缓缓向西北方向移动,划过一片代表深海的靛蓝。
最终停在一片被简略勾勒出的、犬牙交错的半岛轮廓边缘——朝鲜。
“然则,”吴桥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决断,“白糖贸易是其一。我另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需托付先生。”
他的手指在海图上朝鲜半岛西海岸,自釜山浦(釜山)向北,划过丽水、群山,直至仁川附近,用力地划了一个圈。
“我要这条海岸线!我要它沿岸每一处港湾的水深、暗礁分布、沙洲走向、潮汐规律!我要它水军营寨的具体位置、船只停泊数量!”
“我要它所有能停靠大船,哪怕只是小渔船的天然锚地!所有对航行、对登陆有影响的地形水文细节!”
陈五常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缩!
饶是他见惯风浪,也被吴桥这直白而庞大的要求惊得心头剧震!
这哪里是商贾探路?
这分明是…军事测绘!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吴桥仿佛没看到陈五常的惊愕,手指继续移动,点向日本九州与朝鲜半岛之间那片狭窄的海峡——对马海峡。
“还有这里!对马岛东西两侧的主要航道,水流缓急,常见风向,以及…”
他的指尖重重敲在图上代表日本本州岛最西端的赤间关。
“尤其是关门海峡(下关海峡)!此咽喉之地的水文,务必探明!我要知道,多大的船,在什么潮汐、什么风向时,能相对安全地通过!”
“东家…这…”
陈五常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老脸上的皱纹因震惊而深刻如刀刻。
“这…风险太大了!探查朝鲜沿海已属不易,倭人对其关门海峡更是视为禁脔,盘查极严!若被其水军或番所(哨所)发现我等测绘海图…老朽这把骨头,怕是要扔在异国他乡喂鱼了!”
他并非贪生怕死,而是深知此事的凶险程度远超寻常走私贸易十倍百倍!
“风险,我知。”吴桥的声音平静,却带着磐石般的重量。
“所以,此事绝密!只限你我,以及我后续派给你的人知晓。王家,一个字都不能透!”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陈五常:“先生精通倭语,熟悉长崎乃至九州风土人情,更曾在倭人地界行走多年,通晓其行事规则。此事,非先生不可为!”
他从桌下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木匣,打开。
里面不是金银,而是几样特殊的东西:几块打磨光滑、刻着不同简易符号(如波浪、山峰、箭头)的薄木片。
一小瓶特制的、近乎无色的墨水;几支削得极细的炭笔;还有一叠裁剪整齐、质地坚韧的桑皮纸。
“探查之法,不可大张旗鼓。”
吴桥拿起一块刻着波浪符号的木片。
“先生可借为王家押运白糖、或采购倭地特产(如铜料、倭刀、硫磺)之机,亲自或派绝对可靠的心腹,搭乘王家或相熟倭商的船只,沿海岸线航路。途中,以商贾身份登岸贸易为掩护,观察记录。”
他拿起炭笔和桑皮纸:“明面记录,可用此炭笔,只记寻常商贾关心的风向、大致里程、有无显眼礁石。真正的关键信息——”
他拿起那瓶特制墨水和刻着特殊符号的木片。
“用此墨,蘸水即可书写,干后近乎无形。将关键数据、地形要点,以暗语或这些符号,记录在木片内侧,或桑皮纸的夹层、边缘。寻常人即便看到,也只当是孩童涂鸦或无用笔记。”
陈五常拿起一块木片和那瓶墨水,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不是雏儿,立刻明白了这套方法的用意——最大程度地隐藏真实意图,即使被发现,也有转圜余地。
“至于人手,”吴桥继续道。
“我回陵水后,会挑选数名绝对忠诚、机敏且略通水性的健锐之士,以伙计或护卫之名,随先生往来。”
“他们不通倭语,但令行禁止,身手可靠,可负责外围警戒、传递消息,或在必要时护卫先生撤离。先生只需专心探查记录,安全之事,交由他们。”
他最后拿起那几张桑皮纸,郑重地放在陈五常面前:
“先生久历风涛,胸中自有丘壑。这空白桑皮纸,便是先生施展的画卷。我要的,不是工部堪舆图般的精细,而是实实在在、关乎生死的要点!一处暗礁,一道急流,一个隐蔽的锚地,都可能价值万金!宁慢勿错,宁缺毋滥!”
陈五常看着眼前的小木匣、特制墨水、炭笔、桑皮纸,再看看东家年轻却坚毅沉稳、仿佛蕴藏着巨大力量的面容,心中那股沉寂多年的冒险热血,竟被一点点点燃,压过了最初的恐惧。
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木片,眼中精光重新凝聚,带着一种老骥伏枥的决然。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些佝偻的背,沉声道:“东家重托,小老儿…明白了!这把老骨头,豁出去再拼一次!定当竭尽所能,为东家探明这东北海疆之秘!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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