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水河谷深处,黎母山奔腾而下的溪流在此被巨石驯服,积蓄成一方碧潭,又被人工开凿的宽阔石渠引向新建的工坊区。
水声轰鸣,取代了海浪的喧嚣,成为这片隐秘谷地新的主旋律。
“东家!成了!您看!”
一个满手油污、脸上却洋溢着狂喜的老工匠,指着眼前一架轰鸣作响的机器。
巨大的水轮在渠水冲击下隆隆转动,通过复杂的齿轮组和皮带,将动力传递到机器内部。
机器主体是一个倾斜的、布满细密尖锐锯齿的巨大滚筒,正飞速旋转。
几个健妇费力地将一筐筐刚摘下的、还带着褐色棉籽的雪白棉花,倒入机器上方的料斗。
“咔嚓!咔嚓!嗤啦——!”
随着令人牙酸的碾压剥离声,奇迹发生了!
只见雪白的棉絮被高速旋转的锯齿滚筒强行从棉籽上撕扯下来,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梳理过一般。
变成蓬松柔软的纤维层,被滚筒后方的气流(由联动的小风车产生)吸走,通过一个布制的管道,源源不断地喷吐到旁边一个巨大的网眼收集筐里!
而那些坚硬顽固的褐色棉籽,则被滚筒下方的格栅阻挡、剥离,叮叮当当地掉落到另一个收集槽中。
这便是吴桥提供核心思路、陵水巧匠们反复试验改进的“水力锯齿轧棉机”!其效率,远超传统手工剥棉籽数十倍!
“好!好!”
吴桥看着那如云朵般不断堆积的纯净皮棉,难掩激动。
他拿起一把,手感蓬松干燥,几乎不含杂质。
“张把头,干得漂亮!参与此机的工匠,每人赏银五两!你再加十两!”
“谢东家!”张把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轧棉机旁,是另一台同样由水力驱动的圆筒状机器——烘干机。
刚经过初步清洗的潮湿皮棉被均匀铺在缓慢转动的多层金属网带上,下方是密闭燃烧室产生的热风(通过陶制管道引入),热风穿透网带和棉层,带走水分。
出口处,干燥蓬松的皮棉被卷成巨大的棉卷。
这解决了琼州潮湿天气下棉花不易干燥储存的难题。
然而,当吴桥的视线投向工坊更深处,那几台正在组装调试、结构更为复杂的机器时,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巨大的水轮动力通过天轴和皮带分配到各处,带动着几排初具雏形的框架运转。
那便是他寄予厚望的“水力纺纱机”和“水力织布机”的原型机。
“东家…”
负责此处的匠头李老栓搓着手,脸上带着兴奋与忐忑交织的复杂神色。
“按您的图纸和指点,这‘多锭纺纱’的架子是搭起来了,用上了铁轴承和精磨的锭子,还有您说的那个‘罗拉’牵伸…可…可这纱线,要么太粗不均,要么就…就断了!”
“还有那飞梭织机,梭子倒是能‘飞’了,可力道控制不好,要么撞坏经线,要么卡死不动…这…这精细活计,比打铁造船还磨人!”
吴桥走上前,仔细查看着那些半成品的机器部件,手指拂过冰冷的铁质轴承和光滑的木制导轨。
后世穿越小说里,珍妮纺纱机、水力纺纱机、飞梭织机仿佛都是主角灵光一闪就能轻松复刻的神器。
可真当他自己一头扎进这从棉花到布匹的全链条工业化尝试时,才深刻体会到其中涉及的技术细节和工序协调是何等庞杂精微!
从棉花的采摘、分级、去籽、清洗、烘干、梳理、并条,再到纺纱、整经、浆纱、穿综穿筘、最后才是织造…
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专门的机器或工具,每一个环节的效率和质量都制约着最终产出!
他提供的图纸和思路,只是点亮了关键节点的灯塔。
如何将灯塔的光芒连成一条高效运转的生产线?
如何克服材料限制、加工精度、动力传递的稳定与协调…这些都需要陵水的工匠们,用无数次的失败、调整、再尝试去攻克!
这绝非一日之功。
“李把头,莫急。”
吴桥压下心中的一丝急躁,鼓励道。
“万事开头难!能造出轧棉机、烘干机,已是了不起的突破!纺纱织布,乃精细中的精细,急不得。”
“将遇到的问题,一个个列出来,咱们集思广益,慢慢啃!”
“轴承不够滑,就想办法改进润滑;纱线易断,就调整牵伸罗拉的间距和压力;飞梭力道不稳,就优化投梭机构的弹簧和导轨…”
“记住,失败不可怕,找出原因,改进它,就是进步!参与此事的工匠,工钱加倍!每解决一个关键难题,重重有赏!”
“是!东家!”
李老栓和周围工匠们闻言,精神一振,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东家懂行,更舍得投入,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拼命?
就在这时,亲卫队长余宏快步走进喧闹的工坊区。
他脸色沉凝,手中紧握着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径直走到吴桥身边,低声道。
“东家,广州老爷的密信,加急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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