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在土坯教室的窗户上,窗纸被晒得发脆,风一吹就簌簌响。
林雨潇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几个大字,粉笔灰落在褪色的蓝布褂子上,像落了层细雪。
讲台下三十多双眼睛望着他,其中一双藏在后排角落,正透着阴鸷的光。
顾北哲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自从林雨潇洗清罪名回校,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那天公社大院里,小红哭哭啼啼承认是诬告时,他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王玉岩在公社办公室摔了茶缸,骂骂咧咧说绝不能让这只漏网之鱼再舒坦下去,两人约好轮流盯梢,非要找出把林雨潇彻底踩下去的把柄。
同学们注意看开头的称谓,
林雨潇的声音穿过燥热的空气,带着粉笔划过黑板的清响。
‘诸位代表先生们’,这里有个语法细节需要琢磨。
他转身在黑板上圈出二字,‘诸位’本身就是对多人的尊称,带有复数含义,后面再跟‘们’,从语法上讲属于重复。
坐在前排的班长李娟立刻举手:林老师,那应该怎么改呀?
林雨潇拿起粉笔,在诸位代表先生们之间加了个顿号:按语法规范,应该是‘诸位代表、先生们’,用顿号隔开就避免了重复。主席的讲话气势磅礴,但我们学习时也要注意语言的严谨性。
他放下粉笔,目光扫过教室,大家记住,无论多么重要的文章,语法规范都是基础。
顾北哲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土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没等林雨潇开口,抓起桌上的课本就往外冲,帆布书包拍打在腿上,发出急促的闷响。
校门口的老槐树叶子被他撞得簌簌落,他一路狂奔,布鞋踩起的尘土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尾巴。
公社大院的槐树正开着细碎的白花,王玉岩正蹲在门口抽烟,看见顾北哲气喘吁吁跑来,立刻弹掉烟蒂:有情况?
王主任,抓着了!这次绝对跑不了!
顾北哲扶着膝盖直喘气,唾沫星子喷得老远,林雨潇在课堂上篡改伟人讲话,说有语法错误,这不是污蔑是什么?
王玉岩的三角眼一下子亮了,拽着顾北哲的胳膊就往办公室走:你再说清楚点,他原话怎么说的?
他说‘诸位代表先生们’语法重复了,非要加个顿号,还说要讲语法规范!
顾北哲添油加醋,这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抹黑!
王玉岩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了两口凉水,狠狠拍了桌子:好小子,天堂有路他不走!
他立刻从抽屉里翻出纸笔,刷刷写起检举材料,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听得顾北哲心头发颤。
你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找书记汇报!
他揣着材料往外走,蓝布中山装的后摆扬起,像只张开翅膀的灰雀。
不到半个时辰,公社的高音喇叭突然响了,刺耳的电流声过后,传来王玉岩嘶哑的喊声:全体师生立刻到公社广场集合,召开批判大会!有人竟敢污蔑伟大领袖,我们绝不答应!
林雨潇正在批改作业,笔尖的墨水突然滴在语法规范四个字上,晕开一团黑斑。
班长李娟慌慌张张跑进来:林老师,公社让您赶紧过去,说...说有紧急会议。
她的脸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林雨潇放下笔,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刚走出教室,就看见两个穿制服的公社干事迎上来,一左一右夹住他的胳膊。
林雨潇,你可知罪?
左边的干事眼神严厉,手上的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公社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黄土场子被踩得实实的。台子中央挂着批判反革命分子林雨潇大会的横幅,红布黑字在阳光下刺眼得很。
王玉岩站在台上,手里举着那张写满字的纸,唾沫横飞地喊着:林雨潇身为人民教师,竟敢在课堂上污蔑伟人的讲话,说什么语法重复,这是典型的反革命行为!
人群立刻炸开了锅,有人举着拳头喊口号,声音震得旁边的老槐树叶子直落。
顾北哲站在台前,得意地看着被押上台的林雨潇,嘴角勾起一抹狞笑。
林雨潇被推得一个趔趄,站稳后看着台下的人群,突然开口:我没有污蔑!我只是在讲语法知识,‘诸位’和‘们’确实存在重复,这是语言学的基本常识!
还敢狡辩!王玉岩冲上来扇了他一耳光,林雨潇的嘴角立刻渗出血丝。
伟人的话就是最高指示,字字句句都是真理,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他举起那份所谓的,大家看看,这就是他反革命的铁证!经公社研究决定,开除林雨潇的教师职务,定性为反革命分子,下放生产队接受劳动改造!
台下的口号声更响了。林雨潇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有的愤怒,有的恐惧,有的麻木。
他想再解释什么,嘴却被干事用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有人朝他扔石头,砸在背上生疼,他却死死盯着顾北哲,眼神里烧着不屈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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