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笛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嗡嗡作响,听不真切。
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浸在了水里,模糊,缓慢,失真。
徐小默跪在那里,水泥地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来,他却毫无知觉。
他的怀里,Elena的身体在轻微地抽搐,那种温热,带着铁锈味的液体不断从她嘴角涌出,浸透了他的衬衫,粘稠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他徒劳地用手去捂,那鲜红却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溢出,那么刺眼,那么多……仿佛要流尽她所有的生命。
但他的眼睛,却像被钉死了一样,无法从另一个方向移开。
几步之外,柳婉安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
只是身下那不断扩大,浓郁得发暗的红色,狰狞地诉说着截然不同的真相。
她今天穿了一条很漂亮的裙子,红色的,现在那红色更深了,几乎变成了黑紫色,贪婪地吞噬着布料原有的鲜艳。
一个穿着反光背心的人蹲在她身边,手指按着她的脖颈,又翻开她的眼皮用手电照了照。
动作专业而迅速,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程序化冷漠。
然后,那人抬起头,对旁边的人,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像一把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了徐小默世界里最后一点支撑。
他看见另一人拿出了一块巨大的、崭新得刺眼的白色苫布。
他们小心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将那块布展开,盖过她穿着高跟鞋的脚,盖过她依然纤细的腰肢,盖过她那只还虚握着,想抓住什么的手,盖过她曾经笑语嫣然、此刻却苍白如纸的脸庞……
最后一点鲜红的裙角和一缕黑色的发丝,也被那毫无感情的白色彻底吞没。
世界,在那一片白色覆盖下来的瞬间,万籁俱寂。
徐小默张着嘴,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拼命地想吸一口气,胸腔却像是被水泥浇筑了,纹丝不动。
一阵剧烈的耳鸣吞噬了所有声音,他只能看到周围的人嘴巴在一张一合,看到苏瑾冲过来抓着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看到李倩瘫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看到陈泽宇面色惨白地扶着墙干呕……
可他什么也听不见。
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那片白。
那块布下面,是婉姨。
是那个会风风火火闯进他的生活,带来无数麻烦和热闹的婉姨。
是那个会做可怕的料理却眼巴巴等着他夸奖的婉姨。
是那个嘴上嫌弃却一次次把他护在身后的婉姨。
是那个……刚才还鲜活,生气勃勃地为他挡下一切的婉姨。
怎么……就变成了一片白布呢?
他不明白。
逻辑断了线,思维停了摆。
大脑拒绝处理这个信息,只是反复播放着一些毫无意义的碎片:她叫他“小默默”时上扬的语调,她身上那股浓烈的香水味,她最后看向他时,那个复杂得他来不及读懂的眼神……
有医护人员过来,小心地想从他怀里接过Elena。
他手臂僵硬得像铁钳,死死抱着,不肯松开。
直到苏瑾用力掰开他的手指,声音带着哭腔在他耳边喊:“松手!徐小默!你让她去医院!你想让她死吗?!”
“死”这个字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他麻木的泡沫。
他猛地一颤,手指松开了。
Elena被迅速抬上担架,氧气面罩扣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快速推向门外。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担架,然后又猛地转回那片白布。
两个人。
一个为了救他,生死未卜。
一个为了救他,已然逝去。
都是为了他。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物理性的剧痛,痛得他猛地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甲翻裂渗出鲜血也毫无察觉。
可眼睛里,却干涩得发烫,流不出一滴眼泪。
所有的水分仿佛都在那一刻被巨大的悲伤蒸发了,只剩下灼烧般的痛楚。
有人想扶他起来,他甩开了。
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他听不见。
他就那么怔怔地跪在那里,看着那片白布,看着旁边地上那摊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黑白两色,和那抹无法忽视的残酷红。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极其艰难地,用颤抖的手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踉跄着几乎摔倒。
他一步步,挪到那片白布前。
扑通一声,他又跪了下去。
伸出手,指尖颤抖得厉害,几乎不敢去碰触那冰冷的布料。
最终,他将手按在了白布下,她心脏的位置。
一片死寂。
再也没有了跳动。
再也没有了那个会为他激烈跳动、也会因他而疼的心脏。
所有的支撑,所有的力气,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
他俯下身,额头抵着那冰冷的地面,抵着那残留着血腥味的地面,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小团,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没有哭声。
只有压抑的呜咽。
和那无声流淌的,终于决堤的,滚烫的泪水。
它们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婉姨……
他最重要的,婉姨……
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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