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砚舟站起身,不再看陈工,转身面对周围越聚越多、脸上写满惊恐和茫然的工人们,提高了音量,声音清晰地传遍这片区域:
“所有人!立刻撤出B区及相邻区域!安保人员,马上封锁工地所有出入口!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直接许可,任何车辆、任何人,不准运进或运出一砖一瓦、一袋水泥、一根钢筋!”
工人们面面相觑,有人开始慌慌张张地收拾手边的工具,有人却站着不动,脸上交织着愤怒和后怕。一个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的老电工“哐当”一声把手中的安全帽狠狠摔在地上,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们在这鬼楼上干了小半年!天天闻着这水泥味!结果里面埋的是炸药!用的是水管!我们的命,在那些人眼里,就这么不值钱是吧?!”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附和声和咒骂声。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齐砚舟沉默地走到那面被破开的、露出狰狞内里的墙体前。他弯下腰,伸手从断开的塑料“钢筋”网络中,用力掰下更长的一段。那东西轻飘飘的,拿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脆弱得像孩子的玩具。
他紧紧攥着这段黑色的塑料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林夏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确定:“齐老师,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等警察来吗?”
“等。”齐砚舟的目光扫过那排隐藏在墙体深处的银色罐体,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等排爆组来处理这些炸药,等警方做正式笔录和取证,等……能把这些炸药来源、设计图来源、所有环节的幕后黑手,一个一个挖出来的人。”
“可是,”林夏看了一眼远处已初具轮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的大楼骨架,忧心忡忡,“封顶仪式就在三天后。现在消息肯定捂不住了,媒体一旦报道……”
“封顶仪式不会举行了。”齐砚舟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铁板上,“这栋楼,从现在起,全面停工。在彻底查明所有问题、完成安全评估、并且所有责任方被追责之前,这里,一根钢筋都不能再浇进去,一块砖都不能再往上垒!”
远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越来越清晰。
第一批闪着红蓝警灯的车辆停在工地大门外,紧接着是喷涂着“排爆”字样的特种车辆,以及穿着各种制服的工程勘察和技术人员。穿着反光背心的警察迅速拉起明黄色的警戒线,开始登记现场所有人员信息,气氛陡然变得更加肃杀和专业。
林夏拿出手机,调整角度,避开可能刺激到炸药罐体的强光,谨慎地拍摄了几张现场关键部位的照片,迅速上传到医院内部加密的系统。她一边操作一边快速说道:“我把初步的检测数据、现场照片和我们的判断,同步给周正海律师。他在司法系统和媒体那边都有渠道,能最快推动立案和舆论监督。”
齐砚舟点了点头,没说话。他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者。清晨的风吹拂着他沾满灰尘和水泥屑的白大褂,衣角被掀动。他手里,还紧紧捏着那段黑色的塑料“钢筋”,仿佛那是所有罪恶与欺骗的具象化证据。
陈工被两名警察一左一右带着,走向停在警戒线外的警车。在上车前的那一刻,他忽然回过头,目光穿过杂乱的人群和晨光中的灰尘,遥遥地看了齐砚舟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言,有绝望,有悔恨,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解脱?
齐砚舟迈步走了过去,在警车车窗边停下。
隔着玻璃,他看着里面那张灰败的脸,声音平静地传入对方耳中:“你今天说的话,每一个字,我都会记下来。如果你真是被迫的,如果你真的想阻止这场灾难,而不是成为帮凶——那么,进去之后,配合调查,把你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说出来。这是你最后,也是唯一能将功补过的机会。”
陈工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疲惫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哽咽。
车门关上,警车缓缓驶离,汇入外面渐渐繁忙起来的街道车流。
林夏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拧开了盖的矿泉水,目光落在他依旧微微颤抖的指尖:“你的手……还在抖。”
齐砚舟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左手。指尖确实在不受控制地轻颤,幅度很小,但持续不断。这是精神力严重透支后,神经系统发出的警告信号。他接过水瓶,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清醒。他没有解释,只是沉默。
初升的太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金红色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泼洒在这片巨大的工地上。新大楼那裸露的、交错纵横的钢筋骨架,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远远望去,像一张精心编织却又暗藏杀机的巨大罗网。
工地大门外,开始出现一些扛着摄像机、拿着录音设备、记者模样的人,试图突破保安和警察的双重防线,镜头对准了里面一片狼藉的B区和那些醒目的警戒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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