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独自站在清晨微凉的甲板上,四周是涌动的人潮。旅客们早已收拾好行装,挤在栏杆边,兴奋地指向远方那片逐渐清晰的灰色轮廓,嘈杂的议论声和海鸥的鸣叫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对靠岸的期待。
没有人再留意他,没有人再向他投来审视或猜疑的目光。布莱尔·科林的失踪仿佛已是上一个航程的旧闻,被即将踏上新大陆的兴奋感冲刷得模糊不清。
他深吸了一口咸涩的空气,目光越过翻涌的浪花,投向远方。
薄雾如同轻纱,笼罩着遥远的海平线。在那一片朦胧之后,是一片巨大、低沉而连绵的阴影——那是北美大陆沉默而威严的剪影。更远处,隐约可见城市庞大建筑群的轮廓,像巨兽的脊背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细节难辨,却散发着无形的重量。
这段漂浮的、与世隔绝的、充满了隐秘与冲突的海上旅程,终于在此刻迎来了它的终点。
塞缪尔静静地看着那片陌生的土地,心中没有旅客们的欢欣,只有一种尘埃尚未落定的平静。海上的生活,可以说再见了。而岸上的一切,即将开始。
薄雾中,卡文迪许如同一个从雾气本身凝结而成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塞缪尔身侧,与他一同望向那片渐近的、轮廓模糊的新大陆。
“我希望,”塞缪尔没有转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已经为我们‘安排’好了上岸的剧本。尤其是,如何应付纽约警方可能的第一轮‘欢迎’。”
卡文迪许冰灰色的瞳孔映照着灰蒙蒙的海天,嘴角依然是那一丝极淡的弧度。他没有回答,而是从容地从其黑色大衣的内袋中取出一本深蓝色的证件,动作优雅地递到塞缪尔面前。
那是塞缪尔的护照。
塞缪尔接过,指尖能感受到皮革封面的冰凉。他翻开它——里面是他熟悉的照片和信息,但每一次入境盖章的日期都显得天衣无缝,完美地覆盖了这段“失踪”的航程时间。
“警方?”卡文迪许终于开口,声音平稳,不像在探讨应对一场潜在的调查危机,“他们依赖模式、程序和对‘合理’范围的想象。”
他微微侧头,目光第一次落在塞缪尔身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冷漠。
“一个家族的继承人,在远洋邮轮上因无法承受的心理压力而选择自我了结,尸身落入大西洋——这是一个符合他们逻辑的、令人悲伤却易于归档的‘合理’故事。证据链会引导他们走向这个结论。”
“而你我,”他继续道,“只是两位恰好同船、或许在酒会上有过一面之缘、随后便各自忙碌的普通旅客。我们的行程记录清晰、普通,且…毫无交集。没有人会浪费宝贵的资源,将两条平行的、毫无异常的时间线强行编织在一起,去构建一个远超他们想象力的、复杂而‘不合理’的阴谋。”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自信,仿佛纽约警方乃至整个系统都只是他棋盘上可以预见的棋子。
“所以,莱恩先生,”他最后说道,声音融入了一声悠长的汽笛声中,“您唯一需要应付的,就是扮演好一位刚刚结束了一段略显沉闷航程、期待着纽约咖啡的普通访客。其余的噪音……自有其消弭的方式。”
塞缪尔捏紧了手中的护照,封面的冰冷仿佛顺着指尖蔓延至心脏。卡文迪许的安排天衣无缝,却也更令人不寒而栗。
塞缪尔指节泛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护照冰凉的封皮。卡文迪许的话语像一层冰冷而坚硬的茧,将他暂时包裹了起来,隔绝了外界最直接的威胁,带来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安心”。
他深吸了一口咸湿的海风,目光投向那片在晨雾中不断放大的、灰色的庞大陆地。
巨轮庄严地滑入韦拉扎诺海峡大桥巨大的门洞之下,钢铁桥身的阴影如同命运的刻度线,在他脸上短暂掠过。
远处,自由女神像的墨绿色轮廓在薄霭中悄然浮现,她高举的火炬沉默地指向曼哈顿下城的天际线。
他的目光掠过鳞次栉比的摩天楼群,最终,近乎恍惚地,定格在两座并立耸入云霄的银色高塔之上——世贸中心双子塔。
它们巍然屹立,在初升的阳光中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是这个时代人类雄心与繁华的绝对象征,充满了某种不容置疑的永恒感。
如此真实,如此……稳固。
一种巨大的、时空错置的眩晕感攫住了他。他刚刚在海上经历了一场血腥的谋杀、一场超自然的谜团,并为此抹去了一切痕迹。
然而此地,这座城市却对此一无所知,它正以它最完整的、标志性的、仍在世的容颜迎接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一切如常。
卡文迪许冰灰色的瞳孔微微转动,捕捉到了塞缪尔凝视双子塔时那抹不寻常的恍惚。他苍白的面容上不由掠过一丝疑惑。
“那对金属与玻璃的方尖碑,”他的声音平缓,毫无语调起伏,“似乎格外吸引您的注意,塞缪尔?我以为您对这类……人类集体力量的炫耀性图腾,应当司空见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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