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气尚未散尽,曹山林已经在自家那破败的院子里忙活开了。
昨晚分完肉,他特意留下了那只狍子最好的一部分腿肉和完整的狍子皮,还有那两只羽毛鲜艳的野鸡。
倪丽珍天不亮就过来了,默默地帮他烧了锅热水,看着他处理这些血淋淋的东西。
曹山林将狍子皮用草木灰细细地揉搓,初步鞣制,防止腐败和变硬,然后晾在院里一根歪斜的木杆上。
那张皮子虽然还带着血腥气,但毛色棕黄,柔软完整,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油光,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他又将狍子后腿肉分割成大小不等的条块,用干净的麻绳串好。
野鸡也褪干净了毛,开膛破肚,收拾得利利索索。
“今天公社逢大集,”曹山林一边忙活一边对倪丽珍说,“我把这些拿去卖了,换点钱。”
倪丽珍蹲在灶坑边,低着头往灶膛里添柴火,火光映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侧脸。
她小声说:“俺…俺跟你一起去吧?集上人多眼杂,程家…”
她话没说完,但担忧显而易见。
曹山林手上动作不停,摇摇头:“不用。你留在屯里。程家刚拿了五十块钱,暂时不敢明着怎么样。集上人多,他们更不敢乱来。你去了,反而招眼。”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等我回来,买点粮食和油盐,再扯点布,给你做身新衣裳。”
“俺不要新衣裳…”倪丽珍急忙抬头,声音细若蚊蚋,脸上却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曹山林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这个女人苦惯了,一下子接受不了太多的好。
但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以后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他去大队部找王福满,想借队里的自行车。
王福满倒是没为难,只是吧嗒着烟袋叮嘱了一句:“早去早回。集上机灵点,现在虽说比前两年松快点了,但‘投机倒把’的帽子扣下来也不是闹着玩的。换了钱别瞎嘚瑟。”
“知道了,大队长。”曹山林应着,拉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破旧自行车,回到院子,把肉、皮子和野鸡都搬上车,用破麻袋盖好,又带上那杆包裹好的、已经擦得锃亮的五六半——既是防身,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告别了倚门目送、眼神里满是担忧的倪丽珍,曹山林骑着自行车,吱吱呀呀地走上了通往公社的土路。
路两边是收割后略显荒凉的田野,远处山峦层林尽染。
空气清冷,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充实。
这是为自己、为心爱的人奔波的感觉。
公社所在地比棒子沟屯大不少,有一条还算宽敞的主街。
每逢农历带五、带十的日子便是大集。
今天正好初五,街上早已人头攒动,喧嚣鼎沸。
道路两旁挤满了摊位。
卖自家编的筐篓、笤帚的,卖鸡蛋、鸭蛋、腌咸菜的,卖秋菜、土豆、萝卜的,卖针头线脑、蛤蜊油、红头绳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熟人见面打招呼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又略显粗糙的生活气息。
空气里弥漫着牲畜粪便、土腥味、油炸果子、劣质烟叶和各种食物混杂在一起的奇特味道。
曹山林找了个相对宽敞的街边角落,停下板车,把东西摆开。
狍子肉红白分明,野鸡肥硕,尤其是那张几乎完整的狍子皮,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问价。
“小伙子,这狍子肉咋卖?”
“野鸡咋卖的?公的母的?”
“这皮子不错,多少钱?”
曹山林早有准备。
他前世经商的经验此刻派上了用场,但表现得恰到好处,不过分精明。
他嗓门洪亮,态度热情又不失朴实:
“狍子肉鲜嫩着呢,炖汤红烧都香!按斤称,一块二一斤!您要整条后腿?给您算便宜点!”
“野鸡肥着呢,炖蘑菇绝了!一只两块五,两只您给四块八!”
“皮子您瞅瞅,刚打的,一点没伤,冬天做棉衣、褥子,做帽子暖和得很!一口价,二十块!”
价格公道,东西新鲜,他长得精神,说话又爽快,生意很快开张。
先是两只野鸡被一个穿着体面的干部模样的人买走了,说是给坐月子的儿媳妇补身子。
接着狍子肉也被零敲碎打地买走不少。
那张狍子皮,虽然问的人多,但二十块不是小数目,最后搞来搞去,十六块钱成交。
卖了狍子皮以后,曹山林就不着急了,他一边卖肉,一边留意着集市上的情况。
他看到有戴着红袖箍的市场管理委员会的人来回巡逻,但气氛似乎比前两年宽松了不少,只要不是太出格,大多睁只眼闭只眼。
他还看到角落里有人偷偷摸摸地交易粮票、布票,甚至还有人在卖自酿的土酒。
这就是1978年末的东北农村集市,计划经济的坚冰正在悄然融化,民间自发的商品经济开始试探着冒出嫩芽。
快到中午的时候,肉也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斤零碎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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