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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承光。
这三个字通过电流,钻进苏正的耳朵里,不轻不重,却像一颗投入深井的石子,久久没有回音。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这个名字与记忆中的档案、新闻、以及那张在雕塑废墟前铁青的脸孔进行匹配。
清水镇归清源县管,清源县归云州市管。
而云州市里,分管城建、国土、水利的,那位在电视上不苟言笑的副市长,就叫张承光。
那个因为豆腐渣工程而雷霆震怒,下令一查到底的市领导。
苏正握着手机的姿势,不自觉地紧了紧。他没有立刻回答,大脑在短暂的空白后,开始疯狂分析这通电话的意图。
是来问责的?因为自己那句“惊天地泣鬼神”的批示?可调查组已经定性为“黑色幽默”式的举报,此事早已了结。
是来敲打的?因为县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苏疯子”名号,已经让他这个市领导感到了不满?
还是说,这通电话本身,就是一次试探,一个来自更高层级的、不露声色的审视?
无数种可能性在苏正脑海中翻滚,但他最终选择的,还是最本能、也最符合他“人设”的反应。
“您好,张市长。”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半点受宠若惊,也没有丝毫的诚惶诚恐,就像在接一个普通的工作电话。
电话那头,似乎也因为他这过于镇定的反应而停顿了一瞬。
“呵呵,”一声低沉的轻笑传来,带着一丝玩味,“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小同志,心理素质不错嘛。”
“报告领导,您来视察的时候,我见过您。”苏正老老实实地回答。
“嗯。”张承光应了一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我听县里的人说,你明天要在全县的干部交流会上,做一个压轴发言?”
来了。
苏正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几乎可以确定,这通电话,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县委办陈主任的“捧杀”之计,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了市里,甚至惊动了这位副市长。
“是有这个安排。”苏正回答。
“准备讲些什么啊?听说给了你三十分钟,时间不短,可得好好准备。”张承光的语气很随意,像个关心下属的老领导,在闲聊家常。
可苏正却从这随意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决定清水镇和林晚晴的命运,甚至是他自己的未来。
他可以顺着领导的话说,表态自己一定会“把握好分寸”、“顾全大局”、“传播正能量”,用一套标准的官话把这件事糊弄过去。这是最安全,也是最聪明的做法。
可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林晚晴刚才那张混杂着泪水与疯狂笑意的脸,和她最后那句“就按你说的办,一个字都不改”的决绝。
她已经把一切都押上来了。
如果自己在这里退缩了,那他算什么?
苏正沉默了片刻,握着那支已经恢复了常温、却似乎沉重了许多的钢笔,缓缓开口。
“报告张市长,我没准备什么长篇大论。我只是个基层临时工,刚转正没几天,理论水平不高,大道理也讲不出来。”
他顿了顿,仿佛能感觉到电话那头,张承光的注意力正高度集中。
“我就想结合我们清水镇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讲讲我的几点感受。关于怎么把工作落到实处,怎么说真话,办实事。”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窒息。苏正能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打着胸膛。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位市领导此刻正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电话线,将他整个人里里外外看得一清二楚。
良久,张承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
“说真话,办实事……”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这六个字,像是在细细品味,“这个想法,很好。”
只是“很好”两个字,却让苏正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
“我明天上午,正好要去清源县调研一个水利项目。如果时间方便,我会过去听一听。”
苏正的瞳孔,猛地一缩。
“小苏同志,不要有压力。”张承光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笑意,那笑意却让人捉摸不透,“你就讲你想讲的,讲你认为对的。我,还有全县的干部,都听着。”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苏正拿着手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他低头看了一眼桌上那份只写了四个字的发言稿——实事求是。
原来,这已经不是一场只给清源县看的戏了。
观众席里,来了一位分量最重的“评委”。
……
林晚晴没有走远。
她就站在走廊的尽头,窗户边上,晨风吹拂着她散乱的发丝,也吹散了她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
当她看到苏正宿舍的门被推开,那个年轻人拿着手机走出来时,她正准备开口,却看到苏正的脸上,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凝重与兴奋的奇异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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