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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正的上任,像是一道春雷,滚过了县委督查室这片沉寂已久的盐碱地。
一夜之间,万物复苏。
早上七点五十,督查室的门被推开,老刘走了进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布袋,里面是他的“家伙事”:一块雪白的纯棉毛巾,一块吸水鹿皮巾,还有一瓶小小的、散发着柠檬清香的清洁喷雾。这些东西,比他老婆的化妆品还齐全。
他径直走向苏正的办公室,先用湿毛巾将办公桌从里到外擦拭一遍,再用鹿皮巾收干水痕,最后拿出清洁喷雾,对着空气轻轻一喷,闭上眼睛闻了闻,满意地点点头。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自己座位,开始擦拭自己的桌子,动作明显敷衍了许多。
紧接着,小张也到了。他以前是游戏频道的主播,最擅长卡点,上班铃响前的最后一秒他才会出现在门口。可今天,他不仅早到,还从家里带来了一株文竹,小心翼翼地摆在了苏正办公室的窗台上,嘴里念念有词:“苏主任年轻有为,节节高升,正配这文竹。”
整个办公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勤奋。电话铃响,以前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它响到第五声才有人慢悠悠地接起。现在,铃声刚响半声,离得最近的人已经像被电击了一样弹起来,抢着接听,声音洪亮,态度谦恭:“您好,县委督查室!”
吴海峰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看着这群仿佛被集体打了鸡血的下属,表情哭笑不得。他知道,他们怕的不是苏正这个人,而是那支看不见的笔。他们不是在工作,是在“作法”,试图用勤奋和恭敬,来抵御某种未知的、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
苏正走进办公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老刘正端着一杯刚泡好的茶,恭敬地等在他桌边,茶水里飘着三颗红枣、五粒枸杞,不多不少,据说是他请教了老中医得来的“养气安神”方。
“苏主任,您喝茶。”老刘的腰微微弯着,笑容里透着一丝讨好。
“刘哥,说了多少次,别这么客气。”苏正接过茶杯,“以后我自己的茶自己泡就行。”
他越是随和,老刘心里就越是打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位年轻的副主任不发火,不摆谱,反而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苏正坐下,环视了一圈办公室。同事们都在埋头“苦干”,键盘敲得噼啪作响,仿佛每个人手头都有十万火急的公务。可苏正一眼就看穿了,小张的电脑屏幕上,打开的是一个word文档,上面只写了一行大标题:《关于进一步加强我室精神文明建设的几点思考》,然后光标在那儿闪了十分钟,一个字都没再增加。
他没有点破。水至清则无鱼。恐惧带来的勤奋是虚假的,像泡沫,一戳就破。他需要的,不是一群战战兢兢的“演员”,而是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
他清了清嗓子。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键盘声都停了。所有人的后背都绷紧了,耳朵竖得像兔子。
“大家手上的事先停一下,开个短会。”
会议室里,众人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比小学生还标准。吴海峰坐在主位,苏正坐在他旁边。
吴海峰先是简单讲了几句场面话,总结了前段时间的工作,然后话锋一转:“下面,请苏副主任给我们讲几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苏正身上。来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要烧起来了。
苏正没有看任何人,他伸手将面前的茶杯往旁边挪了挪,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会议室里的气氛又紧张了几分。
“我不讲三把火。”苏正开口了,声音很平静,“火烧得再旺,也只能烧掉看得见的杂草。我们督查室,不能总等到荒草丛生了才去放火。”
众人一愣,没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周书记说,希望督查室能成为他的‘眼睛’和‘耳朵’。各位想过没有,眼睛和耳朵是用来做什么的?”苏正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是用来提前看、提前听的。不是等到问题闹大了,上了新闻,捅了娄子,我们才后知后觉地去‘督查’,那不叫督查,叫‘收尸’。”
“收尸”两个字,说得又轻又冷,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像重锤一样。钱福生和颜文斌的下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他们就是被督查室“收尸”的。
“所以,我希望我们督查室的工作方式,能有一个转变。”苏正继续说,“从被动应对,转向主动发现。从只看材料,转向多听民声。”
他顿了顿,给了大家一个消化的时间。
“我们办公室里,堆着各个部门、各个乡镇报上来的工作报告、总结材料,堆得像山一样。这些材料写得好不好?好,文采飞扬,数据详实,个个都是圆满成功,人人都是先进典型。可这些材料,有多少能信?‘厕所革命’的报告,说完成率百分之百,结果呢?”
他没有提高音量,但每个字都砸在众人心上。那些曾经由他们手汇总、上报的虚假材料,此刻仿佛变成了一记记无形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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