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难堪之际,一直高踞御座、冷眼旁观的昭明帝忽然开口。他并未提高声调,但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却似蕴含着千钧之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与暗流涌动。
“琴弦崩断,乃器物之失,岂可归咎于奏者心境?”他的目光如同冰刃,缓缓扫过那些方才窃笑之人,所及之处,贵女们无不脸色发白,慌忙低头,连呼吸都屏住了,殿内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随即,他深邃的目光转向角落处一直静默不语的永昭,唇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却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弧度,声音沉稳而不容拒绝:“永昭,朕记得你幼时初学琴艺,便曾言道,‘琴有七弦,如人有七窍,断一弦,如塞一窍,然心通音律者,不以弦全而喜,不以弦断而悲,自能另辟蹊径,妙音自成’。朕一直记得此言。今日,你便用这断弦之琴,为苏小姐续完此曲,也让在场众人听听,何为真正的‘心通音律’,何为‘琴在意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用断弦之琴演奏?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苛刻要求!更何况是苏亦良那架并非名琴、音色本就寻常的普通古琴!这如何可能完成?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永昭,眼中充满了惊疑、难以置信,甚至永宁公主的眼中还带着一丝看好戏的隐秘期待。
永昭抬眸,平静地迎上父皇深邃而充满威压的眼眸。那眼神中蕴含的深意她瞬间明了——这绝非简单的展示才艺,而是命令,是父皇要借她的手,用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彻底碾压那些浅薄的嘲笑,再次震慑这满园只知争奇斗艳、却不懂真正底蕴为何物的莺莺燕燕,以此彻底巩固皇室威仪。
她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无奈,但常年清修养就的静气让她面上依旧沉静如水,无波无澜。她缓缓起身,步履从容沉稳,一步步走向殿中那架仿佛带着屈辱印记的断弦古琴。
她在琴前优雅落座,并未看任何人,目光专注地落在眼前的蕉叶古琴上,仿佛周遭一切皆已虚化。
她伸出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那指尖上还带着常年捣药、辨识草药留下的薄茧,她并未急于拨弦,而是先轻轻拂过所有琴弦,尤其在第六根断弦的残桩处略作停留,指尖感受着那残留的张力与木头的纹理。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琴共鸣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审视一件破损的乐器,而是在安抚一位受伤的老友。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永昭的指尖终于轻盈而坚定地落在了琴弦上。
她没有试图去触碰或利用那根无用的断弦,也没有刻意僵硬地避开它,仿佛那根断弦根本不存在。
只见她左手在琴面上或重按、或轻揉、或急吟、或缓猱,指法精妙繁复,变幻莫测,对琴弦的控制已入化境;右手拨、挑、抹、勾,动作如行云流水,快时如急雨敲窗,慢时如清风拂柳,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精准和流畅,完美地绕开了那根断弦的所有音位!
霎时间,一串清越空灵、却又因弦缺而自带残缺美感和穿透力的琴音,自她指尖沛然流淌而出,正是苏亦良未能弹完的《采莲曲》旋律。
然而,经永昭之手,这简单的民间小调竟如同被点石成金!
她以剩余六弦为基础,大量运用高难度的泛音:右手轻触弦的特定节点,左手同时按弦,发出清冷如天籁的音色;细腻的滑音:手指在弦上滑动产生连贯圆润的旋律;密集如珠落玉盘的轮指等超绝技法,硬生生重构了乐曲的和声与旋律进行!
那原本因断弦而缺失的音符和音域,竟被她以精妙绝伦的指法和空灵飘逸的泛音巧妙地“填补”和“暗示”出来,创造出一种奇特的“留白”与“回响”效果!仿佛那断裂之处并非缺憾,而是乐章中特意为之的呼吸与转折,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至高意境!让整首原本轻快的采莲曲,更添了几分空谷幽兰般的寂寥与灵动!
琴音时而如蜻蜓点水,轻盈跳跃于莲叶之间,活泼依旧;时而如清泉流淌,遇断石阻路却蜿蜒不息,另辟蹊径,更显智慧;时而利用低音弦的震动营造出莲塘的深邃波光……那缺失的音符仿佛化作了无形的韵律,在听者心中自行补全,意境反而更加悠远,令人回味无穷!
当永昭在父皇的命令下,以近乎神技的方式驾驭断琴,奏出这天籁般乐章时,永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死死盯着永昭那双在琴弦上翻飞自如、仿佛拥有魔法的手,心中如同被惊涛骇浪席卷!
她一直以为永昭只是个性情孤僻、只知摆弄草药的怪人!甚至私下常嘲笑她指尖的薄茧粗糙,毫无贵女应有的柔腻!她万万没想到!永昭竟藏着如此惊世骇俗、足以碾压所有人的琴艺!
这已经不是技艺高超,这简直是近乎于“道”!父皇眼中那溢于言表的赞赏与深意,全场众人那由最初怀疑转为骇然、最终化为无比敬畏的目光,此刻都像烧红的针一样,狠狠扎在她骄傲的心上!她多年来精心维持的长安第一才女的光环,在这真正的“心通音律”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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