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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迹未干。
《神威大将军考工录》这七个字,静静地躺在崭新的竹简上,每一个笔画都沉稳有力,却又透着一股与周遭的悲戚格格不入的决绝。
蔡邕死死地盯着那个刺眼的“大将军”名号,只觉得一股气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一生注解经义,考据名物,何曾用过如此杀伐之气、粗鄙不文的字眼?
考工,乃记百工之事,录营造之法,是圣人经世济民的智慧。冠以“神威大将军”之名,这不啻于让最温良的鸿儒,去为屠夫的刀法作序。这是对学问最彻底的亵渎。
“荒唐!荒唐至极!”他嘴唇哆嗦着,指着那行字,像是指着什么妖魔,“琰儿,你……你怎么能写下如此名号?这是在自甘堕落,与那魔王为伍!”
蔡文姬没有回头,她只是将毛笔轻轻搁在笔架上,动作从容得仿佛是在自家书房整理书稿。
“父亲,”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蔡邕的愤怒,“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如今便是要‘知’这‘神威大将军’的‘彼’。若连他的名号都不敢正视,又何谈周旋?”
她转过身,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了泪痕,只剩下一片超乎年龄的冷静湖面。
“我们不是在为他作序,父亲。我们是在为他立传。只不过,这传记的写法,不由他,而由我们。”
蔡邕愣住了,他看着女儿眼中那份他从未见过的清明与坚韧,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蔡文姬不再多言,她知道,说服父亲需要做的,远比说的更多。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卷“天书”之上,略过那些复杂的机括与狰狞的整体轮廓,最终,停留在了图纸一角,一个最简单、最不起眼的部件上。
一个圆环,护卫着一个状如悬月的小巧机括。
“父亲,女儿才疏,敢问《周礼》之中,对于君王佩环,可有‘护君王于肘腋,防宵小于未然’的说法?”她忽然开口问道。
蔡邕下意识地便要引经据典,话到嘴边却猛地一滞。佩环之礼,是为了节制君王步态,使其行不失仪,哪里是为了防备宵小?女儿这是……
他猛然明白了她的意图,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蔡文姬却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铺开了另一卷空白竹简,重新研墨。墨香再次弥漫,她却仿佛丝毫未觉其中的讽刺意味。
她提笔,悬腕,笔尖在竹简上从容游走。
“《神威大将军考工录·卷一·机要》。护机宝圈考。”
蔡邕看着她写下的标题,眼角疯狂地抽搐。一个扳机护圈,竟被她称作“护机宝圈”,还单独列为“机要”第一考。
只听蔡文姬口中念念有词,笔下行云流水:
“夫宝圈者,圆,象天。卫机括于内,法地。此乃外圆内方,天人合一之相也。其材取百炼精铁,属金,应西天白虎之象,主杀伐,掌刑律。此物置于‘神威’之腹心,是为‘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其形虽小,其意也大。无此圈,则机括外露,易为外邪所侵,动摇根本,此乃国之大忌。有此圈,则根本稳固,君威内敛,非持节之手、奉命之人不可探也。故曰:宝圈者,非器也,礼也,法也。”
一篇百余字的小考,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从天人感应说到五行之术,又从君子藏器扯到了国体礼法。文辞华美,逻辑“严密”,气势磅礴。
若是不看图纸,只看此文,任谁都会以为,这说的是某件关乎国运兴衰的社稷重器。
可蔡邕亲眼看着,她说的是那个小小的铁圈。
“噗——”
他再也忍不住,一口气没喘匀,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惊的。
“你……你你……”他指着蔡文姬,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是在注经吗?
这分明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指鹿为马!是把学问当成了青楼里的脂粉,任由人随意涂抹!
蔡文姬停下笔,默默地为父亲递上一杯水,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更多的却是无法动摇的坚持。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回廊外传来,打断了水榭中这诡异的“学术研讨”。
陈默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神情复杂的李儒。
父女二人心中同时一紧,蔡邕下意识地便想将那篇“荒唐考据”藏起来,却被女儿用眼神制止了。
陈默的目光在水榭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蔡文姬面前那两卷摊开的竹简上,一卷是图,一卷是文。
“看来,二位已经有心得了?”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李儒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他也想知道,主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让这对大汉最有名的才子才女,对着一卷鬼画符研究了半天,能研究出什么花来。
蔡文姬站起身,对着陈默盈盈一拜,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启禀相国。民女与家父才疏学浅,不敢言心得。只是对这‘神物’的些许构造,有了一点粗浅的考据,还请相国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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