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块被打湿的、沉重的黑布,密不透风地压在长安城的上空。相国府内的欢腾喧嚣,像是被这块黑布吸走了声响,传到幽兰院时,只剩下几缕模糊而遥远的嗡鸣。
貂蝉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门板,那扇门隔绝了外界,却圈禁了她自己。她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玉雕,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耳边,侍女们激动到变了调的议论声早已散去,但那些字眼却化作了无数根尖锐的冰锥,反复刺穿着她的耳膜。
“仙兵……”
“一个照面……”
“天下无敌……”
她本是王允锻造出的一柄最锋利的剑,剑名“离间”,剑指吕布与董卓。她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利用吕布的骁勇与野心,去刺穿董卓的咽喉。可现在,这柄剑还没来得及出鞘,剑的目标之一,却成了另一个目标赖以生存的根基。
吕布的武勇,成了董卓神威的点缀。
他的赫赫战功,成了“仙兵”威力的最佳佐证。
他们不再是简单的义父与义子,而是一种更可怕的、建立在神迹与绝对力量之上的共生体。
连环计,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一个凡人,妄图用凡间的计谋,去离间神与他最忠诚的使徒。
貂蝉缓缓地、机械地低下头,看着静静躺在身侧的匕首。这柄由义父托付,承载着“匡扶汉室”之重任的利刃,此刻在她眼中,显得如此滑稽。它能削铁如泥,可削得断那百步之外取人性命的火光吗?它能刺穿甲胄,可刺得穿那笼罩在董卓身上的“天命”吗?
她想起了蔡文姬的话。
“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这个真正的棋盘……”
她去看了。
她看到了孤儿院里孩童的笑脸,看到了学堂里的琅琅书声,看到了那个男人与她分食的烤红薯,还看到了……一场足以颠覆认知,让所有抵抗都显得苍白无力的神迹。
她看得越清楚,就越绝望。
这个棋盘,大到无边无际。而她这枚棋子,渺小得连看清棋盘全貌的资格都没有。
义父,女儿不孝。
女儿让你失望了。
这乱世,或许本就不该由凡人来终结。
而我这枚无用的棋子,也该……退场了。
她伸出手,指尖因失血而冰冷,微微颤抖着,重新握住了那柄匕首。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仿佛要将她最后的一丝温度也冻结。她举起匕首,光洁的刃面倒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和一双空洞到只剩下死寂的眼眸。
既然此刃已无法诛贼,那便用它来……了断这无意义的余生吧。
就在匕首的尖端,即将触碰到她颈间那片细腻的肌肤时——
“咚、咚。”
两声轻微而克制的叩门声,突兀地响起。
声音不大,却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貂蝉即将崩断的心弦上。她浑身一颤,如同受惊的林鹿,握着匕首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是谁?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将匕首藏进袖中,身体紧紧绷住,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警惕。
门外传来侍女怯生生的声音:“姑……姑娘,您睡下了吗?”
貂蝉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门。
侍女似乎等了片刻,又道:“是……是相国大人,命奴婢送些东西过来。”
“相国大人”四个字,让貂蝉的心脏瞬间沉入谷底。
他来了。
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她。
这深夜的造访,是魔王终于要撕下所有伪装,露出他最狰狞的面目了吗?
她没有选择,只能用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应了一句:“……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一名侍女端着一个黑漆木盘,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她身后没有别人,那个男人并未亲至。
侍女不敢抬头看貂蝉,只是将木盘举到与眉心齐平的高度,声音颤抖地禀报:“相国大人说,夜深风寒,姑娘恐难安睡。特命奴婢送来一碗安神的牛乳,请姑娘……务必饮下。”
貂蝉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木盘上。
盘中,是一只温润的白瓷碗,碗里盛着半碗温热的牛乳,表面还浮着一层薄薄的奶皮,散发着一股纯粹的、带着丝丝甜味的香气。旁边,还放着一个精致的锦囊,里面似乎装着什么香料,散发出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草木清香。
牛乳?安神?
貂蝉怔住了。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或是雷霆震怒,或是淫威逼迫,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碗……平淡到近乎温柔的牛乳。
这算什么?
是猫捉老鼠时,最后的戏弄?还是毒蛇在发动致命一击前,吐出的迷惑人心的信子?
碗里,盛的或许根本不是什么牛乳,而是一碗能让她无声无息死去的毒药。
……
书房内,陈默正盯着面前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虚拟光幕。
光幕上,正清晰地显示着幽兰院内的景象,而在貂蝉的头顶,一个红色的、不断闪烁的数值条,已经降到了警戒线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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