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袁绍中军大帐。
那只雕刻着繁复云纹的青铜酒爵,在铺着厚厚虎皮的地毯上滚了几圈,最终无力地停下。琥珀色的酒液,像一条蜿蜒的死蛇,浸湿了斑斓的虎毛,在跳跃的烛火下,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光泽。
大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在激烈争论着如何夺取幽州、如何提防公孙瓒的谋士们,此刻都像被扼住了喉咙的公鸡,一个个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空气中,只剩下那名报信校尉粗重而又带着恐惧的喘息。
“你说什么?”袁绍的声音低沉得仿佛是从地底传来,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张素来以雍容华贵示人的面庞,此刻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微微扭曲。他盯着那个跪在地上的校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再说一遍。”
校尉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不敢抬头,只是将额头死死地抵在冰冷的地面上,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重复道:“主公……西凉……西凉大丰收。董卓……董卓不知从何处寻来仙种,亩产……亩产数千斤……如今西凉再无饥民,百姓……百姓皆为董贼立生祠,称其为……在世神农……”
“妖言惑众!”
袁绍猛地一脚踹在身前的案几上,案几上的竹简文书哗啦啦散落一地。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指着那校尉厉声咆哮:“定是董贼妖术,或是奸细散布的谣言,意图乱我军心!来人,给我拖出去,斩了!”
帐外的甲士闻声而入,一左一右架起那名面如死灰的校尉。
“主公且慢!”谋士审配急忙出列,躬身劝道,“主公息怒。此事……此事太过骇人听闻,真伪难辨。若因此错杀忠良,恐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逢纪也连忙附和:“是啊主公,亩产数千斤,此乃违背天理人伦之说,三岁孩童亦不会相信。依属下看,这定是董卓黔驴技穷,故意夸大其词,想让我等心生畏惧,不战自乱。我等只需稳住阵脚,派人详查,其谎言必不攻自破。”
袁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鼻孔里喷出灼热的气息。他当然不信,他一个字都不信。他是四世三公的袁本初,是天下士人的领袖,是讨董联军的盟主。他所代表的,是天理,是正道。而董卓,不过是一个窃据高位的凉州莽夫,一个残暴不仁的国贼。
天理,怎么会站在一个国贼那边?
“详查?”袁绍冷笑一声,重新坐回主位,只是那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如何详查?派人去西凉,看他董卓的粮仓里堆的是土还是粮吗?还是去问问那些愚夫愚妇,他们口中的‘神农’,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刻薄与不屑,但帐内的众人,却都从那色厉内荏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连袁绍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是啊,亩产数f斤是假的,是妖言。可百姓为他立生祠,总不会是假的吧?西凉的局势稳定下来,总不会是假的吧?那个曾经被他们十八路诸侯逼得仓皇逃离洛阳的董卓,非但没有覆灭,反而将整个西凉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这,总不会是假的吧?
逢纪眼珠一转,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主公,即便此事有几分真实,亦不足为虑。西凉贫瘠,董卓就算能让地里长出金子,又能如何?他终究是国贼,天下共讨之。我等占据冀、青、幽、并四州之地,带甲百万,粮草充足,只需待与公孙瓒的战事一了,挥师西进,那董卓不过是瓮中之鳖,他种的粮食再多,最后还不是要为我军做嫁衣?”
这番话,说得袁绍紧绷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没错,实力,绝对的实力才是根本。他袁本初,坐拥天下最富庶的河北之地,兵强马壮,麾下谋臣如云,猛将如雨。董卓就算有些诡异的手段,又能翻起什么大浪?
他挥了挥手,示意甲士将那校尉带下去,声音恢复了几分平日的威严:“传令下去,封锁消息,若有再敢议论此事、动摇军心者,立斩不赦!另外,派最精锐的斥候,潜入关中,本将要知道,那董卓的粮仓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喏!”众将领命而去。
大帐之内,重归寂静。袁绍独自坐在昏暗的烛火下,看着地上那滩已经开始凝固的酒渍,眼神变幻不定。他嘴上说得轻松,可“亩产数千斤”这六个字,却像一道魔咒,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忽然想起,讨董之初,各路诸侯兵临城下,那董卓却敢一把火烧了数百年都城洛阳。这份疯狂与决绝,真的是一个普通莽夫能做出来的吗?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脊椎骨升起。
……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的兖州,曹操的营帐中。
气氛,同样凝重,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凝重。没有咆哮,没有争吵,只有一片压抑的沉默。
曹操跪坐于帅案之后,一手捻着自己并不算长的胡须,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敲击着案几上的一份密报。那份密报,比袁绍收到的要详细得多。上面不仅记录了“仙种”的名字——土豆、红薯,甚至还画出了它们大致的模样,以及西凉百姓收获之时,那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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