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意,像一缕无形的薄纱,悄然笼罩了长安城。相国府的别院内,那棵高大的梧桐树,终于落尽了最后一片枯叶,只剩下遒劲的枝干,在灰白色的天幕下勾勒出几分萧索。
貂蝉端坐于窗前,一方古朴的瑶琴横陈膝上。她的指尖,白皙如玉,轻轻地搭在琴弦,却迟迟没有拨动。炭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没有一丝烟火气,只将融融的暖意,无声地送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身上是蜀锦裁成的华美长裙,裙摆上绣着繁复的凤穿牡丹,金线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淌着奢华的光。
这里的一切,都精致到了极点,也空旷到了极点。
侍女小莲端着一碗新炖的燕窝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将白瓷碗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低声道:“小姐,夜深了,用些热羹暖暖身子吧。”
貂蝉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片寂寥的庭院里。她的声音很轻,像风中的叹息:“小莲,外面……又有什么新鲜事吗?”
自从住进这相国府,她便断了与义父王允的一切联系。这别院是天底下最华美的牢笼,而这些天真烂漫的侍女,便是她窥探外面世界的唯一窗口。
小莲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最喜欢给自家小姐讲些外面的趣闻。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兴奋与敬畏:“小姐,您是没听说!现在整个长安城都传疯了!西凉,就是相国大人的老家,大丰收了!听说相国大人不知从哪儿得了神仙给的种子,种出来的东西叫什么‘土豆’、‘红薯’,一亩地能收几千斤呢!现在西凉的百姓,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再也不怕饿肚子了。他们都说……都说相国大人是在世神农,是活菩萨!”
“在世神农?活菩萨?”
貂蝉的指尖,在冰凉的琴弦上轻轻一颤。这两个词,与她脑海中那个根深蒂固的形象,产生了剧烈到荒谬的冲突。
义父王允那张布满忧愤与决绝的脸,浮现在她眼前。
“蝉儿,此贼名为董卓,实为国之巨怪!他焚烧洛阳,挟持天子,残害忠良,荼毒百姓!天下苍生,皆在水火之中。为父此计,乃是万不得已,需你以身饲虎,离间他与吕布,方能为大汉,为天下,搏得一线生机!”
那一番话,字字泣血,言犹在耳。她也曾亲眼见过洛阳大火后,流离失所的百姓,那一张张麻木而绝望的脸,是她决心赴死的最大动力。
可现在,这个“国之巨怪”,这个“魔王”,却在……喂饱百姓?
小莲见她不语,以为她不信,急忙补充道:“真的!千真万确!不光是西凉,您看咱们长安城里,自从相国大人开了那个孤儿院和学堂,多少没爹没娘的孩子,现在都能吃饱饭,还能读书认字了呢!前几天我出去采买,还听见街边的孩童在唱:‘董相国,是好人,给我饭,给我书,长大要当西凉兵,保家卫国打敌人’呢!”
孩童的歌谣,天真而又直接。
貂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本该是那个拯救苍生的仙子,用美丽与智慧,诛杀魔王。可如今,魔王在救苦救难,而那些自诩英雄的关东诸侯们,在做什么?
她从侍女们的闲聊中,零零碎碎地拼凑出了外面的世界:联军早已分崩离析,盟主袁绍,正和公孙瓒为了争夺地盘,在河北打得血流成河。
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在荼毒百姓?
“还有呢,小姐……”小莲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神秘和不可思议,“您发现没有,相国大人……他……他变了。”
“变了?”
“是啊!”小莲用力点头,“他变瘦了!而且不是瘦了一点点!我听府里的老人说,就这一个月不到的功夫,相国大人整个像换了个人!以前那个……那个……嗯,肥胖的样子,全没了!现在身子变得可魁梧了,往那一站,跟画里的天神大将一样!府里都在传,说相国大人是得了仙人赐下的丹药,返老还童了!”
返老还童……
这个词,像一道惊雷,在貂蝉的脑海中炸响。
她猛地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铜镜前。镜中的人儿,依旧是那般风华绝代,眉如远山,眸若秋水,一颦一笑,足以倾国倾城。
这是她的武器。
王允告诉她,董卓是个肥胖、油腻、贪婪好色的老贼,只要她略施手段,必能将其迷得神魂颠倒。吕布则是个勇而无谋的虎狼之将,见了她的美貌,也定会心生爱慕。
连环计的根本,就在于此。利用一个好色之徒的贪婪,和一个匹夫的冲动。
可现在,这个计划的基石,似乎……正在崩塌。
一个能在一个月内“返老还童”的人,会是凡人吗?一个能拿出“亩产数千斤”仙种的人,会在乎区区美色吗?
她想起为数不多的几次与董卓的接触。他确实将自己安置在这极尽奢华的别院,赏赐了无数金银珠宝。但他……却从未踏足过这里。他只是偶尔派人送来一些新奇的吃食,或者几本孤本典籍,然后便再无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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