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雪,下了整整一夜。
清晨时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相国府的亭台楼阁,皆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素缟,洗去了几分平日的森严与霸道,反倒多了些许寂寥的诗意。
貂蝉推开窗,一股清冽的寒气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庭院里,几个小丫鬟正拿着扫帚,嬉笑着扫出一条通往主屋的石径。她们的脸上挂着冻出来的红晕,呵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一团,笑声清脆,像冰凌子碎在了雪地上。
“小翠姐,你听说了吗?昨儿个‘四海通’又发了过冬的炭,咱们府里的下人,每人都能领十斤呢!听说是上好的银霜炭,烧起来一点烟都没有。”
“可不是嘛!我哥在城西兵营,他们这个月的军饷又涨了。他还托人给我带信,说现在顿顿都能吃上肉,做梦都想不到的好日子!”
“都说相国大人是咱们的大恩人……”
叽叽喳喳的声音顺着风,零零碎碎地飘进貂蝉的耳朵里。她默然地听着,目光落在庭院中央那棵被大雪压弯了枝条的梅树上。
恩人?
义父王允那张布满忧愤与决绝的脸,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
“蝉儿,此贼祸乱朝纲,残虐百姓,天下共愤!你此去,乃是为国除贼,为民除害,纵万死亦不辞!”
义父的话,言犹在耳。可她看到的,听到的,却与这番泣血之言,格格不入。
她本该是这府中最高明的猎手,用美色作饵,用柔情作网,等待着那头名为董卓的野兽落入陷阱。可如今,她却感觉自己像一个迷失在林中的孩子,而那头传说中的“野兽”,非但没有露出獠牙,反而正在有条不紊地修葺着整片森林。
他建学堂,让那些本该在街头冻饿而死的孤儿,有了遮风避雨的屋檐和朗朗的读书声。
他推“仙粮”,让关中百姓的饭碗里,装满了踏踏实实的温饱,那低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粮价,是比任何仁义口号都更实在的恩惠。
他甚至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手段,让那些桀骜不驯的西凉军阀俯首称臣,让整个北方边境,都因为他的存在而暂时平息了纷争。
焚烧洛阳的魔王,和庇护长安的相国。
这两张面孔,在她脑海中反复交叠,让她头痛欲裂。
她究竟该相信谁?是义父口中的那个“国贼”,还是眼前这个正在用实际行动改变着世界的男人?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远处的回廊。
一道魁梧的身影,正从那里走过。
是董卓。
他没有穿那身象征着权势的朝服,只是一身寻常的黑色深衣,外面罩着一件厚实的熊皮大氅。他身边没有跟着李儒,也没有跟着吕布,只有一个身材高挑、气质清冷的女子,是蔡文姬。
两人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董卓的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泛黄的东西,像是在对蔡文姬比划着,脸上带着一种专注而略带苦恼的神情,仿佛在解决一个棘手的难题。
那不是权臣的威严,不是暴君的残忍,而是一种……匠人般的专注。
一阵风吹来,将他手中的那张黄纸吹得脱了手,飘飘悠悠地向雪地里落去。
董卓“哎呀”了一声,竟是提着衣摆,有些笨拙地追了两步,在那张纸落地之前,一把将它捞在了手里。他小心翼翼地拍去上面沾染的雪花,又对着纸吹了吹气,那动作,像是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
蔡文姬站在一旁,看着他的举动,清冷的脸上,竟也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貂蝉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那一瞬间,她心中那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形象,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也会为了一张纸而失态,也会有那样笨拙而真实的一面。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收买人心,行那篡逆之事?可若真是为了篡逆,他的手段未免也太过“绕远”,太过“扎实”了。他完全可以凭借手中的“仙兵”和强权,更快地达到目的。
可他偏偏选择了最笨拙,也最根本的方式——种田、办学、兴商、练兵。
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农夫,在这片名为“天下”的荒地上,一锄头一锄头地开垦着,播撒着无人能懂的种子。
貂蝉的心,彻底乱了。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枚被投进棋局的棋子,可下棋的人,却迟迟没有按照她预想的轨迹来落子。她被悬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所有的预案,所有的决心,都成了一场笑话。
……
藏书楼内,暖炉烧得很旺,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蔡文姬将那张被董卓“抢救”回来的纸,平铺在案几上。这是一种新造出来的纸,比寻常的蔡侯纸更坚韧,也更便宜,是董卓口中那种“能让天下人都用得起”的纸。
“相国方才所言,以雕版印刻,代替手书抄录,此法……文姬闻所未闻。”她看着纸上董卓画下的那些奇怪图样,眼中异彩连连。
“抄书太慢了,还容易出错。”陈默搓了搓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酒壶,拧开喝了一口,一股辛辣的暖流瞬间驱散了寒意。这是他用反派点兑换的高度伏特加,对外只说是西域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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