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曹操大营。
秋风自营外旷野灌入,卷起帐帘,带来一阵萧瑟的凉意。营帐内没有袁绍府邸的奢华,只有最简单的行军陈设,一切都透着一股朴素而压抑的实用主义。
地上,用木炭画的简陋地图还未擦去,关中、江东、荆襄的轮廓被粗粝的线条勾勒,又被一道道代表兵锋的划痕切割得支离破碎。
曹操坐在一张马扎上,手里捏着那半截木炭,许久没有动弹。他的背影在摇曳的油灯下显得有些佝偻,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夏侯惇、曹仁等一众将领分立两侧,营帐内的气氛凝重得像一块铅。他们刚刚听完了和袁绍营中别无二致的情报,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相似的震惊,却又有着截然不同的后续情绪。
“他娘的!”夏…夏侯惇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身旁的木制营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又是水上走的铁疙瘩,又是让穷鬼家的娃儿免费上学!这董贼,到底想干什么?他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这位独眼将军的怒火,是纯粹军人的怒火。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这种超出常规的战争方式。在他看来,打仗就该是兵对兵,将对将,真刀真枪地在沙场上决一死Gao下。
“他想干什么?”
曹操终于动了。他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听不出喜怒。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幅潦草的地图前,用脚尖轻轻蹭掉了代表孙策势力的那一块。
“元让,我们都想错了。”
他转过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多少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我们一直以为,董卓是一个国贼,一个暴君。我们想着,只要我们积蓄力量,联合天下英雄,总有一天能将他推翻,匡扶汉室。”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可我们现在才发现,他根本就不是在玩我们这套争霸天下的游戏。”
“那他在玩什么?”曹仁皱着眉,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曹操没有直接回答。他用手里的木炭,在地图上,将长安、洛阳、以及刚刚被抹去的江东,重重地圈了起来。
“他在创造一个新的天下。”
这七个字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我们跟袁本初,跟天下诸侯,争的是什么?是城池,是兵马,是地盘。”曹操的声音变得低沉,像是在剖析一个恐怖的怪物,“可董卓呢?他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粮食和书本。”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关中。
“他的刀,就是那些我们闻所未闻的钢铁怪物。这把刀,比我们所有人的都利。谁不服,他就用这把刀杀了谁。他杀得孙策兵败,杀得袁本初胆寒,杀得天下士族不敢多说一个字。这是‘威’。”
他又伸出另一根手指,在圈起来的地盘上画了一个圈。
“他的粮食,是那种叫‘土豆’的高产作物。他用这些粮食,让治下百姓都能吃饱饭。这是‘恩’。一个快要饿死的人,你给他讲匡扶汉室的大道理,他听不进去。但你给他一个能填饱肚子的土豆,他会给你跪下,叫你活菩萨。”
夏侯惇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当初酸枣会盟,联军尚且为粮草所困,而董卓却能让数十万军民温饱,这本就是个无法辩驳的事实。
曹操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那里面闪烁着一种近乎惊恐的光芒。
“如果说,刀和粮食,还只是霸王之道和王道之术的结合,虽然厉害,但历朝历代,不乏有雄主能做到。可最可怕的,是他手里的第三样东西……”
他将那截木炭,重重地按在了地图的中央。
“是书本。”
“他广设官学,让所有人的孩子,无论男女贵贱,都能读书识字。你们以为,这只是收买人心的伎俩吗?”曹操缓缓扫视着众人,一字一顿地问。
“难道不是吗?”夏侯渊不解地挠了挠头,“让那些泥腿子识字,能顶什么用?难道他们还能上阵杀敌不成?”
“能。”
一直沉默不语的谋士程昱,吐出了一个字。他的脸色有些发白,显然也想到了更深的地方。
“仲德,你说。”曹操示意他继续。
程昱长叹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主公,诸位将军。董卓此举,远比收买人心可怕百倍。他这是在釜底抽薪,在挖我们所有人的根。”
“士族为何能高高在上?因为我们垄断了土地,更垄断了知识。一个农夫的儿子,他一辈子就只能是农夫。可现在,董卓给了他们另一条路。一个屠夫的儿子,读了书,识了字,学会了算术,他就有可能成为一名官吏,一名匠师,甚至一名将军。这意味着,他打破了我们与生俱来的优越。”
“更可怕的是……”程昱的声音压得更低,“这些孩子,从七岁入学,他们读的是谁编的书?是董卓编的书。他们学的是谁的道理?是董卓的道理。他们吃着谁给的饭?是董卓给的饭。在他们心里,谁是天,谁是地?是给他们这一切的董相国!至于什么汉室天子,什么世家大族,在他们眼里,一钱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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