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内,静得只剩下引擎轻微的嗡鸣,和两个人压抑着的呼吸声。
窗外的老街光影流转,仿佛被远远地甩在了另一个时空。林正腿上的那本深蓝色硬壳笔记本,像一块从十年深海里打捞出来的压舱石,沉重得让车内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系统那一连串激昂的提示音已经散去,但那股滚烫的民心共鸣,依旧在林正的四肢百骸中流淌,最终汇聚成一股冰冷的、坚硬的意志。
他伸出手,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纸张是上好的道林纸,即便过了十年,依旧柔韧,只是边缘泛着均匀的、时光浸染的黄色。
扉页上,没有长篇大论的序言,只有一行用钢笔写下的、潇洒俊逸的字迹:
“献给我挚爱的城市,与我最好的朋友,陈望。”
落款是“周慕白”。
字迹的旁边,还有一个用铅笔画的、小小的简笔画。一个戴着安全帽的火柴人,正意气风发地站在一栋摩天大楼的顶端,脚下是密密麻麻的城市剪影,头顶是灿烂的星空。
小王将车停在了一个僻静的巷口,熄了火。他也凑了过来,目光落在笔记本上。
林正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最开始的几十页,是建筑师的天堂。上面画满了各种天马行空的草图,有未来主义的流线型图书馆,有融合了古典园林元素的社区中心,还有对老城区建筑的改造构想。每一笔线条都充满了生命力,每一处标注都洋溢着热情。
旁边还夹杂着一些如同日记般的文字。
“三月五日,晴。阿望今天又为了一个承重柱的参数跟老师吵了一架,他说数据就是建筑的良心,一毫米都不能退让。这家伙,有时候犟得像头牛,但……我喜欢他这股牛劲。”
“四月十二日,雨。我们拿到了金源小区的设计实习资格!太棒了!阿望说,这是我们写给江城的第一封情书,一定要写得漂漂亮亮。”
“五月一日,多云。第一次去工地,戴上安全帽的那一刻,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阿望亲手砌下了第一块砖,在钱阿姨家的院墙上,他说,这是我们梦想开始的地方。他还偷偷在砖上刻了我们名字的缩写,像两个傻子。”
小王看着这些文字,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仿佛能看到两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工地上挥洒汗水,在图纸前激烈争论,眼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可翻过某一页后,笔记本的氛围,陡然一变。
轻松的文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潦草的笔迹和大量被涂改的痕迹。
“六月二十日。不对劲,很不对劲。今天拉来的那批钢筋,目测直径就比设计图纸上的小了一号。我跟阿望提了一嘴,工头老张只是笑呵呵地打马虎眼,说我们学生不懂,这是‘合理误差’。”
“六月二十五日。监理日志有问题。我偷偷和阿望核对了他整理的材料单,有几批关键的水泥和防水涂料,日志上写着已经验收进场,但我们根本没在仓库里见过。那些材料,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七月三日。晚上,一个相熟的老工人偷偷塞了张纸条给阿望,上面只有一个字:‘走’。阿望把纸条烧了,一晚上没说话,只是在不停地抽烟。”
看到这里,小王再也忍不住了,他低低地骂了一句:“一群畜生!”
他紧紧攥着方向盘,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些文字所描绘的,不再是青春梦想,而是一个正在慢慢收紧的、名为“罪恶”的绞索。
林正依旧沉默着,只是翻页的动作,变得愈发缓慢、凝重。他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开那些尘封的字迹,感受着周慕白当时内心的恐惧与挣扎。
“七月十五日。摊牌了。项目经理把我们叫到办公室,桌上放着两条烟,两沓钱。他说我们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前途无量,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自毁前程。阿望盯着他的眼睛,问他,‘楼里住的几千条人命,也是小事吗?’我看到那个经理的脸,瞬间就黑了。”
“七月二十一日。阿望开始偷偷复印账本和材料单。他把所有证据都整理好,藏了起来。他对我说,‘慕白,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不是一封情书,这快成一封遗书了。我们得保护它,也得保护我们自己。’”
“七月二十九日。收到了匿名的威胁信,里面是几张我们俩在工地上的偷拍照。我怕了,我劝阿望收手,我们把东西交给纪委。阿望却说,他还不确定该相信谁。他说,他要去最后问一次,问那个当初力排众议,批准他们设计方案的人。”
林正的指尖在“批准他们设计方案的人”这几个字上,轻轻停顿了一下。
他继续向后翻。
后面的一页,是撕心裂肺的绝望。
字迹已经不能称之为字迹,而是一团团因墨水浸染和泪水滴落而变得模糊的、狂乱的符号。
“他死了。”
“阿望死了。”
“他们说他是失足坠楼。放屁!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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