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沼泽,像一块吸饱了水的破毡子,沉甸甸地蒸腾着带着腐木和腥气的白雾。露水很重,压得芦苇丛直不起腰。
苏清鸢蹲在沼泽边缘的泥泞小路上,手指捻起一截断裂的藤蔓。藤蔓是暗红色的,部落里用来传递紧急信号的“血藤”。断口很新,上面沾着已经发黑、黏手的血迹,在湿冷的空气里散发着一丝铁锈味。她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半个时辰前,负责边境巡逻的猎手阿泰连滚带爬地跑回部落,气喘吁吁地报告,说在沼泽边缘看见了毒蟒部落鬼鬼祟祟的人影,还拖着个半死不活的俘虏。阿泰说,他看得真切,那俘虏身上挂着的、被撕扯烂的兽皮裙角,颜色和纹路,跟紫珊被关进惩戒木屋时穿的那条,一模一样。
紫珊。
这个名字像根刺,轻轻扎在苏清鸢心上。她想起上次在草药园,紫珊那双因为嫉妒而烧得通红的眼睛,想起她偷偷在自己准备给老族长的药里掺入噬心瘴时那狠绝利落的手法,也想起她被当众揭穿后,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年轻却扭曲的脸。更想起每每黄昏,紫珊的爷爷,那位为部落操劳了一辈子的老药师,总会佝偻着背,远远望着惩戒木屋的方向,一站就是很久,背影苍凉得像棵枯树。
她不是圣人,被那样陷害,心里不可能没有疙瘩。可……那是一条命,是部落里看着长大的姑娘,是老药师唯一的念想。
“清鸢。”身后传来银凛低沉的声音。他走过来,石矛拄在泥地里,靴子上溅满了泥点。“别往里走了。这雾气邪性,深处更是吃人的烂泥潭。而且……紫珊她……”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为了一个曾经想害她性命的人,不值得冒这个险。
苏清鸢没回头,只是把手里那截沾血的藤蔓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黏液浸湿了她的掌纹。“她爷爷就她这么一个孙女。”她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是在说服银凛,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做错了事,该受部落的罚,但不该……不该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毒蟒部落手里,或者烂在这沼泽里。”
她站起身,从随身的兽皮包里翻出一小束晒干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抗瘴蕨,用力别在腰带上。然后,她转身,面向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危机四伏的沼泽,眼神里是下了决心的光。
“你在这里等我。”她对银凛说,“半个时辰。如果我没回来……你再带人顺着我留下的标记来找。”
银凛看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沉默地握紧了石矛,迈开步子,稳稳地跟在了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无声的陪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苏清鸢感觉到了,鼻尖微微一酸,却没回头,只是更深地吸了一口那带着霉味的空气,抬脚踏进了及踝的泥泞里。
沼泽比想象中更难走。每一步都像被无数只冰冷的手往下拽,烂泥没过小腿,拔出脚时带起“咕嘟”的声响和更难闻的气味。隐藏在泥水下的碎石和枯枝,像暗处的刀子,苏清鸢的脚踝和小腿很快被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子,火辣辣地疼。但她顾不上这些,眼睛像猎鹰一样扫视着浓雾笼罩的前方,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紫珊——!”她放声呼喊,声音在死寂的沼泽里传开,撞在湿漉漉的芦苇杆上,显得空洞而微弱,很快就被浓雾吞噬了。只有几声不知名水鸟的怪叫作为回应。
银凛跟在她侧后方,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尤其是那些随风摇曳的、高大的芦苇丛深处。毒蟒部落的人阴险狡诈,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就埋伏在附近。
走了不知多久,就在苏清鸢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一阵极其微弱的、像是小动物濒死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从左前方传来。
苏清鸢精神一振,立刻循着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过去。心急之下,她没留意脚下,一脚踩进了一个隐蔽的泥坑,整个人猛地往下一沉,泥浆瞬间没到了大腿根!她惊呼一声,挣扎着想要爬出来,却越陷越深。
银凛一个箭步冲上前,伸出强壮的手臂,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从泥潭里拔了出来。苏清鸢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浑身沾满了恶臭的黑泥。
“小心点。”银凛的声音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
苏清鸢点点头,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继续朝着声音的方向摸索。拨开一丛茂密的、带着倒刺的芦苇,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
紫珊蜷缩在一块勉强露出浑浊水面的黑色岩石旁,下半身几乎完全陷在泥沼里,只有上半身还靠着石头支撑。她脸色灰白,嘴唇干裂爆皮,头发凌乱地沾满了泥浆和枯叶。膝盖处有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被泥水泡得发白,还在微微渗着血。她听到动静,艰难地抬起头,当看清来人是苏清鸢时,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极度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