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绳上的霜碴子硌得我虎口生疼,水桶砸进井里的动静惊得麻雀扑棱棱飞远时,我才发觉腿早已蹲得发麻,像有无数根细针在皮肉下扎刺。
井口升腾起的寒气裹着湿意扑上脸颊,冷得人牙根发紧,耳边只剩下井底水波一圈圈荡开的嗡鸣。
小满趴在我肩头,小脑袋随着我摇晃的动作轻轻蹭着我下巴,那触感像猫崽子蹭奶,带着点无意识的依恋。
她睫毛上的泪珠早被风吹干了,结成两粒细小的盐晶,在晨光里泛着微光,像被遗忘在眼尾的星屑。
“小满?”我轻声唤她,手指蘸了井水拍在脸上,冰得人一激灵,皮肤猛地收紧,连带着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泥灰混着水顺着下巴往下淌,在领口洇出块深灰的斑,布料贴着皮肤,凉腻腻地黏着。
怀里的小人儿动了动,揉着眼睛坐直,发顶翘起的呆毛在晨光里软塌塌的,像被风压弯的草尖。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刚醒的哑:“姐姐脸上的泥洗掉啦?”
我点头,把沾着井水的手在衣角擦了擦,布面粗糙的摩擦感刮过指腹,“昨晚接的电话,是你舅舅。”
她的瞳孔突然缩了缩,像只察觉到危险的小猫,指尖无意识地抠了抠我的袖口,布料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我想起刘翠花被拖走前捏着她的手比划的“藏”,想起这孩子发烧时攥着我的手腕呢喃“妈妈”,喉结动了动:“他说十分钟到,现在……大概快到了。”
小满没哭。
她从我的臂弯里滑下去,脚掌踩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一声。
她蹲在地上翻她的图画本——那本边角磨得发毛的硬壳本子,封皮上用蜡笔歪歪扭扭画着红裙子的小女孩,蜡笔的颗粒感在指尖留下粗粝的触痕。
她翻到中间某页,掏出半截粉色蜡笔,在“红裙女孩”旁边添了个新角色:马尾辫翘着,身上穿着我昨天上班穿的社区制服,正踮脚递出一张纸。
蜡笔在纸页上刮出沙沙的响,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某种隐秘的讯号。
我盯着那团歪歪扭扭的色块,后颈泛起凉意——三天前我蹲在她床头给她讲故事时,她还只会画太阳和云朵;现在她能准确抓住我扎马尾的弧度,连制服上的口袋都画了个小方块。
“小满……”我伸手摸她的脸,指尖碰到她冰凉的耳垂,像触到一块未融的雪。
她突然握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十岁孩子,掌心粗糙,带着常年握笔的茧:“姐姐,妈妈教过我,要把看到的都画下来。”她的眼睛亮得反常,像有火苗在瞳孔深处跳动,“画不会说话,但会等。”
院外传来摩托车的轰鸣时,我正把三本图画日记按时间顺序摊在刘翠花家的八仙桌上。
木桌冰凉,掌心贴着桌面,能感受到年轮的凹凸。
小满趴在旁边,用食指戳着最早那页——红裙女孩站在开满牵牛花的篱笆前,旁边是戴眼镜的男人,镜片用蜡笔涂得漆黑,指甲划过纸面,留下细微的刮痕。
“这是许老师。”小满轻声说,“他第一次来我家时,妈妈让我这么画。”
中间那本的画页明显厚了,红裙女孩身后多了个穿长袍的人,袖口绣着金线,像戏文里的老秀才。
我数着页码,用铅笔在旁标注:“长袍人”出现在每月初七的画里,正好和许明远“家访”的日子重合。
铅笔芯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像在记录某种不可言说的律动。
最新的那本,我穿着社区制服的身影从第三页开始出现,每一页都离红裙女孩更近。
“不是涂鸦。”我捏着铅笔的手发颤,指节泛白,“是时间线。”
小满突然拽我衣角,布料摩擦发出“嘶”的轻响:“姐姐,晾绳上的鞋垫该收了。”我这才注意到日头已经爬到房梁上,阳光斜切进屋,尘粒在光柱里浮游,空气里漫着中午的热气,裹着灶膛的烟火气,焦糊中带着柴火的暖香。
我借口晒鞋垫走到院子里,竹晾绳上挂着刘翠花手纳的蓝布垫,布面粗糙,针脚密实。
我弯腰整理时,把提前写好的小纸条夹在最边上那只鞋垫底下——用手语词典抄的“安全”“藏”“找”三个词,每个字都描了三遍,墨迹在纸上微微晕开,像某种暗语。
如果李聋子真像刘翠花日记里写的,从小跟着姐姐学手语……
傍晚六点整,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像有只虫子在布料下挣扎。
我盯着屏幕上的“”,深吸两口气才接起。
“镇南废砖厂,明天上午九点。”沙哑的男声比中午更沉,背景里传来金属碰撞的响,像在敲什么铁器,每一声都震得耳膜发麻,“带东西。”
“什么东西?”我脱口问完就后悔了——刘翠花的日记里写过,李聋子在工地做焊工,说话从来只说重点。
对方沉默了两秒:“你看得懂的东西。”
挂了电话,我蹲在门槛上看小满用粉笔在地上写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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