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坡很陡,我和李聋子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滚。
冰冷的雪粒灌进我的衣领,顺着脊椎一路滑下去,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扎进皮肤,刺骨的寒意却丝毫压不住我背后的灼烧感。
耳边是风的尖啸,呼啸着掠过耳膜,仿佛有无数亡魂在雪中低语。
每一次翻滚,粗糙的雪壳刮擦着脸颊,留下火辣辣的触感,掌心紧贴地面时,冻土的坚硬透过手套传来,几乎要震裂指骨。
那不仅仅是窑口大火的温度,更是陈守义视线的温度,像两根烧红的铁钎,即便隔着山林,也仿佛能洞穿我的血肉。
我甚至能“听”到那目光划破空气的嘶响,如热铁浸水,滋滋作响。
我们滚落在一片相对平缓的松林里,撞在一棵老树的根部才停下。
腐朽的树皮蹭破了我的手肘,一股混合着松脂与霉味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我咳出满嘴的泥和雪,肺部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泛起铁锈般的血腥味。
李聋子比我好不了多少,他额头被树枝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混着泥水往下淌,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可他全然不顾,只是用那双焦急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瞳孔在昏暗中剧烈收缩,用手语飞快地比划着:去哪?
去哪?
我的大脑因为缺氧和寒冷而嗡嗡作响,耳鸣如潮水般涨落,但“三维记忆图谱”却在此时被动地激活了,它以一种超然的冷静,将我周围的环境数据化。
风速三米每秒,西北风,会带走我们的气味,但也会更快地冻僵我们的身体。
我能感觉到脸颊上的湿气正迅速凝成冰晶,触感从刺痛转为麻木。
温度零下五度,体感更低。
陈守义的脚步声已经消失,但这不代表安全,恰恰相反,这说明他放弃了盲目的追赶,开始有计划地搜山。
他了解这里,就像了解自己手掌的纹路。
我脑中瞬间闪过无数条路线,每一条都被我的“图谱”用红色的警告线标出——暴露风险超过百分之八十。
陈守义不止一个人,那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意味着他还有帮手。
我能“听”见远处雪地被踩实的闷响,偶尔夹杂着狗吠的回音,像钝刀割过神经。
我们两个人,一个虚弱,一个残障,在雪地里留下的痕迹就像是写给死神的请柬。
“顾昭亭……救我……”
母亲的声音,那通过胶片刻痕解析出的,跨越了十几年时空的悲鸣,像一根针扎进我的脑海。
钟楼……去钟楼找顾昭亭?
不,那太远了,而且太显眼。
钟楼是镇子的制高点,陈守义只要抬头就能看见。
母亲留下这条信息时,绝不会想到我会是在这种被追杀的绝境中得到它。
这更像是一个最终的指引,而不是眼下的求生之路。
“别信戒指……信镜……”
镜子。镜子。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向了那副被我塞进口袋的老花镜。
它紧贴胸口,隔着衣物仍能感受到那金属框的冰凉,像一块沉睡的寒铁。
它不再是一件寻常的遗物,它是一切的关键。
我需要一个地方,一个绝对安静、能让我专注思考的地方。
一个陈守义意想不到的,灯下黑的地方。
我的目光穿过稀疏的树林,望向山脚下那片熟悉的轮廓。
张婆婆家。
她是我外婆的老邻居,一个孤僻但还算和善的老人。
最重要的是,她家那个堆满杂物的后院柴房,有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地窖入口,小时候我和伙伴们常在那里玩捉迷藏。
陈守义的思维里,我是一个从城里回来的、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他会觉得我只会往山外跑,或者回我自己家那个已经被他监控起来的空壳。
他绝不会想到,我会躲回一个充满童年记忆的、最不起眼的角落。
我抓住李聋子的手臂,他的肌肉因为寒冷和警惕而绷得像石头,指尖触到他衣袖下凸起的筋络,坚硬如铁。
我用尽全身力气,在他手心写下三个字:张婆婆。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图。
他点了点头,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赞许。
他一把将我背起来,他不算高大,但脚步异常沉稳。
我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心脏在肋骨下沉重而有力地跳动,像一台坚固的引擎,为我们两个人的生命提供着动力。
他的呼吸短促而灼热,喷在后颈,与刺骨的冷风形成鲜明对比。
我们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我记忆中那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穿行。
我的“三维记忆图谱”此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它将我童年时模糊的记忆路线进行精确修正,避开每一处可能积雪过深或者容易留下脚印的地方。
好几次,我们都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狗叫和模糊的呼喊声,那是陈守义的人在搜山。
每一次,李聋子都像一头警觉的野兽,瞬间停下脚步,将我们藏身于岩石或树丛的阴影中,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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