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彻底把自己锁进了这间供销社的后屋。
门窗用木板钉死,只留下一条透气的缝。
阳光被分割成利刃般的细线,在我脸上缓缓移动,像是某种无声的酷刑——那光斑边缘锋利如刀,每一次微小的偏移都在皮肤上划出灼痛的轨迹。
空气闷热而陈腐,混着木屑与尘土的干涩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沙砾。
指尖触到墙面,粗糙的纹理刺着神经,仿佛这屋子本身也在无声地颤抖。
这里成了我的茧,也成了我的刑房。
每天,我会准时开启那个藏在床板下的信号发射器。
它持续不断地向外播放着一段平缓至极的“心跳”,那频率与其说是活着,不如说是在宣告一种植物般的、毫无波澜的存续。
这是第一层伪装,给监听者阿九最基础的“目标存活”信号。
但真正的训练,在信号之外。
镜子是我唯一的观众。
我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属于林晚照,但又必须不属于她。
我用尽全力掐住自己的大腿内侧,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布料紧贴脊椎,黏腻而冰冷。
镜子里,那张脸的肌肉却必须纹丝不动,连一丝最细微的颤抖都不能有。
眼轮匝肌、口轮匝肌、额肌……我像个初学解剖的医学生,在脑中一遍遍默念着它们的名称,命令它们彻底“死亡”。
“脑死亡模型”,这是我从一本被姥爷翻烂了的神经科旧书里学来的词。
真正的死亡,不是闭上眼那么简单,而是切断大脑与身体所有神经末梢的连接。
我要做的,就是用活人的意志,去模拟这种终极的断裂。
一盆冷水猛地泼在脸上,冰得我浑身一哆嗦,几乎要当场窒息——水珠顺着发根滑进衣领,刺骨的寒意像无数细针扎进皮肉,耳朵里嗡鸣作响,仿佛整个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心跳在颅腔内轰鸣。
但我强迫自己的肺部保持着原有的节律,呼吸不能加速,心跳不能改变。
这是最难的一关。
求生的本能,是刻在基因里最古老的代码,要对抗它,就像用双手去阻挡一列全速驶来的火车。
顾昭亭端着饭碗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我浑身湿透,面无表情地坐在镜子前,仿佛一尊正在被水冲刷的石像。
他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你疯了?你这是在练习死亡,还是在真的求死?你快要把自己练没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镜中那张陌生的脸,轻轻摇了摇头。
水珠顺着我的发梢滴落,在地上溅开一朵朵小小的水花,清脆得像秒针跳动,又像某种倒计时。
“不够,”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还远远不够。我要让他们相信,LWZ-07不仅死了,而且是那种连梦都不会再做的,彻底的、数据的死亡。”
顾昭亭沉默了。他知道,我说服不了他,他也说服不了我。
我的“金手指”,那个嵌入我意识深处的无形系统,正以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方式高速运转着。
屏幕上,代表阿九监听频率的波形图稳定而规律。
但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每隔大约四十八小时,波形图的基线就会出现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陡峭峰值,随即又恢复正常。
那一刻,我脑中电光火石:他们不信死水,必有扰动。
这峰值太精准,太规律,不像随机干扰,倒像某种主动注入的刺激。
结合生理学常识,我推断——是肾上腺素。
微量注射,只为激出最原始的应激反应:心跳加速、血压升高、瞳孔放大。
任何伪装都难掩本能,而他们,正靠这“校验”确认我是否在演。
我的嘴角,终于在镜子里,勾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你们有你们的校验,我有我的反校验。
我找到了李聋子,那个守着村口废品站,耳朵不好但心思比谁都活络的老人。
我用半个月的口粮,从他那里换来了一台报废的心电图机和几卷发黄的记录纸。
其中一卷,记录着一位肺癌晚期老人临终前最后十二小时的心电数据。
那是一段逐渐走向寂灭的、充满了无效挣扎与最终平息的真实死亡记录。
这就是我的武器。
我小心翼翼地截取了其中最混乱的一段,那是在药物刺激下产生的室颤波形,在医学上,这几乎等同于心脏的无效抽搐。
然后,我又翻出了姥爷的病历——那本就压在我枕头下,泛黄的纸页上还残留着他咳嗽时喷出的药味。
我曾无数次翻阅,只为记住他最后的模样。
那上面详细记录了他当年因脑血管瘤破裂而引发的癫痫症状——神经元的异常放电会产生一种极具特征性的“癫痫样脑波”。
既然他们要“看”我的反应,那我就送他们一场“神经崩溃”的实况转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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