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坐在李聋子家那张摇摇晃晃的八仙桌前,堂屋里弥漫着陈年木头和灰尘混合的气味,像一口被遗忘的深井。
空气潮湿而滞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发霉的旧棉絮,鼻腔里泛起微痒的酸涩。
烛火跳动,将我的影子拉扯得又长又扭曲,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仿佛一个挣扎的鬼魂。
烛芯噼啪一声轻响,溅出一粒火星,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桌上,四件物品在烛光下各自沉默。
那只小小的棕色药瓶,瓶身冰凉光滑,指尖拂过时留下细微的静电感,仿佛它不只是盛着药剂,更封存着某种能撕裂现实的谎言与可能。
旁边是那本封面已经磨损的笔记本,纸页边缘卷曲泛黄,摸上去粗糙如枯叶,每一页都承载着我抗争的轨迹,是我混乱思绪中唯一的锚点。
再旁边,是顾昭亭的刀,刀锋锐利,泛着冷酷的青光,轻轻一碰,指尖便传来针刺般的寒意——它代表着暴力、决绝,以及我们之间那份无需言说的信任。
最后,是我母亲的日记本,它像一块吸满泪水的海绵,沉重得几乎要将桌面压垮。
封皮是褪色的墨蓝布面,触手温吞却令人窒息,仿佛一碰就会渗出旧日的呜咽。
翻开过它的人都说,字迹里浸着血和雨。
它们是我的记忆碎片,也是我的武器。
现在,我要亲手将它们一一拆解。
我闭上眼睛,将全部意识沉入脑海深处那片翻涌的灰色海洋。
我首先对准了药瓶。
关于它的来源、它的成分、它在我计划中的作用……所有与之相关的念头,被我用一种蛮横而精准的力量强行剥离,像从紧密的织物上抽出一根根丝线。
一秒,两秒……当那股熟悉的、冰冷的空虚感传来时,我知道成功了。
脑海中,药瓶的影像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
接着是笔记本。
这更困难一些。
它与我的思考过程紧密相连,要屏蔽它,就像要屏蔽我自己的呼吸。
我没有试图完全抹去它,而是将它的“位置”信息模糊化。
它在哪里?
我把它藏在了哪里?
我集中精神,想象着一层浓雾笼罩住关于它藏匿点的所有记忆路径。
雾气越来越浓,笔记本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最终变成了一个不确定的符号。
然后是那把刀。
它的存在感与顾昭亭紧密相连。
我切断的不是刀本身,而是它所附带的杀意和危机感。
我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块普通的铁片,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刀锋的寒意在我的感知中渐渐褪去,变成了一种温吞的、无害的存在。
最后,只剩下母亲的日记本。
这是最艰难的一步,也是整个计划的核心。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霉味和旧纸张气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没有去触碰日记本的实体,而是直接潜入记忆的源头,对准了那些由文字转化成的、带着母亲体温和绝望的画面与声音。
那不是简单的遗忘,而是一场精神上的自残。
我能感觉到大脑的某个区域在发出尖锐的过载警报,神经突触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一样剧痛。
耳中响起高频的嗡鸣,仿佛有无数细针在颅骨内壁刮擦。
冷汗从额角滑落,沿着太阳穴蜿蜒而下,滴在衣领上,冰凉如蛇。
我咬紧牙关,任由身体微微颤抖,将那股记忆流——那些关于真相、关于背叛、关于母亲最后日子的每一个字——从我的意识主流中,硬生生切断。
整个过程也许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我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因缺氧而起伏不定,喉咙干裂,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声。
桌上,药瓶、笔记本、刀,都还在原处,但在我的感知里,它们已经失去了意义,变成了普通的杂物。
唯有那本日记本,静静地躺在那里,封面上的花纹依旧清晰。
我知道它是我母亲的遗物,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那部分记忆,变成了一个黑洞,一个我主动挖掘、并用虚无填满的黑洞。
我笑了,笑声干涩而嘶哑,像枯枝在风中折断。
遗忘,是可控的。
更美妙的是,它有延迟性。
我可以提前设定一个“遗忘触发器”,就像在敌人的必经之路上预埋一颗定时炸弹。
在最关键的时刻,制造一场毫无征兆的、完美的“记忆断裂”。
我转向一直沉默地站在阴影里的顾昭亭。
他清瘦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目光紧紧地锁着我,仿佛怕我下一秒就会碎掉。
烛光在他眼底投下跳动的阴影,像两簇将熄未熄的火苗。
“把这个穿上。”我将我昨夜穿过的那件深色旧外套递给他。
上面还残留着我的气味,一种混杂着草木、泥土和紧张汗意的味道,此刻正从布料纤维中缓缓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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