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铁锈味的血渗出来,黏腻而温热,在指尖聚成一颗沉甸甸的珠子,随即沿着掌纹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嗒”声。
冷,刺骨的冷,不是因为地窖的阴湿,而是源于我脑中被强行剜出的那个巨大空洞——像有把钝刀反复刮擦颅骨内壁,留下空荡荡的回响。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呼出的气在眼前凝成转瞬即逝的薄纱,又被黑暗吞没。
就在几分钟前,我还清晰地记得我是如何从厨房的烂木板下撬开活扣,又是如何一级级踩着松动的土阶爬下这条逃生通道的。
脚底踩过潮湿的泥土,鞋底黏着腐叶的触感仍残留在神经末梢。
可现在,那段记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干净得不起一丝褶皱。
连那木板吱呀作响的音色、掌心摩挲铁扣的粗粝感,全都从意识里蒸发了。
地窖的入口,我每天伪装、检查、出入的地方,现在在我的认知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种熟悉的晕眩感随之而来,那是我的“金手指”在进行强制补偿。
耳膜深处传来细微的嗡鸣,像是电流在颅内低频震荡,皮肤随之泛起鸡皮疙瘩。
它无法容忍记忆的真空,一段模糊的画面自动填补进来:几块朽坏的木板,边缘翘起如干枯的舌苔;几颗锈迹斑斑的铁钉,在微光下泛着暗红的光;还有一个黑乎乎的老鼠洞,洞口残留着几根干草,轻轻一碰便簌簌抖落尘屑。
这画面不是记忆,更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提示标签,一个冰冷的坐标,没有温度,没有气味,也没有声音。
我拼命抑制住自己抬头去寻找那几块木板的冲动,我不能看,一看,这个补偿坐标就会和现实重合,形成新的“记忆”,而我需要的,恰恰是这片纯粹的、不合逻辑的空白。
我蜷缩在最深的角落,将脸埋进膝盖,膝盖骨硌着下巴,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脸颊。
我任由那份遗忘在我的意识里发酵、膨胀,直到它变成一个巨大的、吞噬一切的黑洞,连心跳声都被吸了进去,只剩下胸腔里空荡的震颤。
他那套引以为傲的系统,会精准地捕捉到我此刻大脑中关于“安全空间”的记忆断裂。
在一个视记忆为一切的监视体系里,忘记回家的路,忘记藏身之所,就等于失去了最基本的生存认知。
这是疯癫的前兆,也是猎物最脆弱、最容易被捕获的时刻。
周麻子会来的,他会带着他的人和冰冷的仪器,来收割一个在他看来已经神志不清、毫无反抗能力的“样本”。
时间在极致的寂静中蠕动,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到一个世纪。
地窖顶上传来细微的震动,不是脚步声,而是某种频率的共振,像远处沉闷的鼓点,透过泥土传入脊椎,让牙齿微微发麻。
我强迫自己不去分析,不去思考,只是等待。
等待顾昭亭的信号。
我们的计划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我和他两个人的命,而我此刻扮演的角色,就是一个精神即将崩溃的诱饵。
不知过了多久,一块松动的土坯砖被从外面轻轻敲了三下,隔着厚实的土墙,声音闷而微弱,像有人用指节轻叩棺木。
我立刻挺直了后背,那是小石头的信号。
我爬过去,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墙壁上。
墙皮剥落处扎着耳廓,寒意顺着耳道渗入脑髓。
“晚照姐,”小石头压低的声音像风一样钻进来,带着尘土的颗粒感,“成了!顾大哥让我告诉你,周麻子带了七八个人,抬着两个大箱子,全都上坟场了!他们在那座空坟边上架了监听桩,周麻子……他,他把耳朵贴在地上,趴在那听了足足有一刻钟!”
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了一瞬。
成了。
顾昭亭成功了。
我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周麻子一脸凝重,趴在冰冷的地上,脸颊贴着冻土,鼻息在地面凝成霜花,试图从大地的脉动中捕捉我“崩溃”时发出的生物电波。
他以为自己听到的是一个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是他梦寐以求的“意识回光”,是他那套“模型化”理论中最关键的临界数据。
可他听到的,不过是一节被反向安装的电池,在锡纸的包裹下,发出的最后一点微弱、混乱的电磁噪音。
一块坏掉的表,一个走向生命尽头的赝品。
周麻子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最致命的弱点,就是他对自己那套数据理论的绝对迷信。
他相信频谱仪上跳动的每一个波峰,相信数据模型推导出的每一个结论。
所以,当他看到孙会计悄悄修改的我的数据表——将“记忆波动抑制”改为“不可逆损伤”时,他只会冷笑,只会觉得那是孙会计妇人之仁的徒劳之举。
他会对自己说:数据不会说谎,人会。
他永远不会相信,一个被判定为“不可逆损伤”的样本,还能清醒地设下一个如此精准的陷阱。
现在,坟场是焦点,而这座老屋,我真正的藏身之所,暂时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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