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小卖部后屋的空气,像一块被尘封了二十年的琥珀,凝固着旧时光的气味——霉味、陈年糖纸的甜腻、还有铁皮货架上积灰的涩感,在鼻腔里层层堆叠。
那盒桂花膏躺在她布满褶皱的掌心,暗沉的铁盒边缘磨损得露出了银白底色,指尖摩挲过那粗粝的刮痕,仿佛触到了时间剥落的皮肤。
我的心跳在肋骨下沉重地擂鼓,每一下都震得耳膜嗡鸣,连呼吸都变得滞重,像是吸入了浸水的棉絮。
“那味儿……”李婶的声音忽然顿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她不再看我,而是微微仰头,鼻翼急促翕动,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与惊恐,“和林老师……就是你妈……死前那晚,一模一样。”
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抽离,我的呼吸滞涩在喉间,舌尖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腥味。
“汗……混着药味,”她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像是在记忆的泥沼里艰难跋涉,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还有……还有点铁锈气。”
就是现在。
我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始终贴身收藏的密封袋。
隔着透明的塑料,那块用特殊材料仿制的“模型”掌心样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蜡白色,指尖轻触袋面,竟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仿佛它仍在呼吸。
我屏住呼吸,轻轻撕开密封条。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气味逸散出来——咸腥的汗液混合着苦涩的药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腥气,像雨后生锈的铁栏杆被风吹干的瞬间。
这气味与屋子里的陈腐格格不入,像一把刀划开了凝固的时光。
李婶的身体猛地前倾,像一头被惊扰的老兽,枯瘦的手指抠住桌角,鼻翼剧烈抽动,用力嗅了一下。
下一秒,她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踉跄着向后退了两大步,后背重重撞在堆满杂物的货架上,玻璃瓶与铁罐哗啦乱响,灰尘簌簌落下,落在她花白的发间。
“不……不对!”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指着我手里的样本,声音因恐惧而变了调,“这不是死人气!这不是那些‘娃娃’身上的味儿!这是……这是活人急出汗的味道!”
活人急出汗的味道。
这几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我脑中最黑暗的那个房间。
李婶的嘴唇哆嗦着,她颤抖地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指尖冰凉,眼神涣散,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雨声仿佛在耳边炸响,潮湿的冷风穿过记忆的缝隙,吹得我脊背发麻。
“你妈……林老师那晚也是这样,她抓着我的手,手心里全是汗,又湿又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她一直说,一直说……”
她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当时惊惶的语气,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他们要我变成一个不会流汗的娃娃’……‘他们说我坏了,要修好我’……然后……然后就……”
她没有说完,但我已经全懂了。
汗水,是生命最后的挣扎,是活人对“模型化”最本能的反抗。
我向李婶道了谢,将那盒桂花膏视若珍宝地收好,快步离开了小卖部。
夜风冰冷,吹不散我心头的灼热。
从赵婆子家屋后那透着幽光的小屋外,我迅速潜入黑暗,一路奔回地窖,地窖里那股熟悉的潮湿和霉味扑面而来,混着旧胶片与铁锈的气息,像一张沉默的网将我裹住。
回到地窖,我几乎是扑到了那台老旧的放映机前,重新装上那盘记录着罪恶的胶卷。
这一次,我的目标明确得无以复加。
当老K那支派克钢笔在文件上签下名字的画面再次出现时,我的金手指瞬间启动,将那个潦草的签名分解成无数个数据点。
起笔处那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顿挫,收尾时那一道刻意拖长的弧线,像两根尖刺,深深扎进我的瞳孔。
我猛地关掉放映机,冲到墙边,那里挂着母亲唯一留下的那幅未完成的油画。
画的右下角,有一个用调色刀刮出的签名——一个大写的“L”。
我伸出颤抖的指尖,顺着那个“L”的笔触,从起笔的顿挫,到收尾的拖长……
完全一致。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老K……L……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幽深、更加罪恶。
那个所谓的“林氏女教师意外死亡事件”,根本不是意外,也不是普通的谋杀。
她是第一个。
第一个被他们“模型化”的林家人!
我闭上眼睛,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
我将那块假的“模型”掌心样本紧紧攥在手里,强迫自己去共感,去体会母亲临终前那无边的恐惧与绝望。
汗腺因为药物的过度刺激而疯狂分泌,皮肤滚烫,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挣扎。
指尖仿佛真的渗出湿冷的汗,掌心黏腻得像握着一块融化的蜡。
她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还活着,用这最原始的生命特征向外界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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