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里的阴冷潮气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干燥、混杂着陈年木香与新鲜檀香的奇异气味。
那香气并不温和,反而像某种隐秘的警告,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带着一丝微焦的苦味,仿佛祭品燃烧至最后的残息。
我脚步一顿,指尖触到石壁,粗糙的颗粒感顺着指腹传来,冷得像死人的皮肤。
这里竟然是一间隐藏在殡仪馆地下的密室,一间小小的、不见天日的祠堂。
头顶的灯泡蒙着厚厚一层灰,昏黄的光晕像凝固的油滴,勉强照亮四壁斑驳的暗红色漆皮,像是干涸的血迹。
正前方的供桌上,没有牌位,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铜制香炉。
炉身冰冷,但当我将手悬在上方时,却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余温,像蛇信子般舔过指尖。
香刚刚烧完不久。
我走近了,目光落在炉内的灰烬上。
那灰烬的形态不对——太规整,太“像样”。
母亲生前信佛,却从不信那些繁文缛节。
她烧纸祭拜时,总是将黄纸撕成长条,她说,整张的、叠成元宝的,那边的人分不均,撕碎了,混在一起,才能“雨露均沾”,碎了才好散。
可眼前这炉灰烬,保留着清晰的折叠痕迹,甚至在一堆灰白的残骸中,还有半张印着莲花图案的冥币没有燃尽,边缘卷曲,焦黑一片,像一只不肯闭合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有人在这里,用一种拙劣的方式,模仿着我母亲的祭拜。
是谁?
我闭上眼,那份与生俱来的能力瞬间启动,像一部可以回溯时间与空间的精密仪器。
昨天,这个监控绝对死角的画面在我脑海中一帧帧铺开。
一个穿着蓝色电工服的男人蹲在香炉前,背影是殡仪馆的老职工李聋子。
可他的动作太过僵硬,烧纸时,他的左手习惯性地扶在左膝上,用左腿支撑着身体大半的重量。
不对。
我脑中立刻调出李叔的所有档案信息和日常行动影像。
他年轻时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过,右腿有旧疾,落下病根,平日里走路不显,但凡下蹲或起身,必然是右腿受力,左腿只是辅助。
他从来,从来不会用左腿承重。
这个李聋子,是假的。
我的视线重新落回香炉,炉底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我用指尖拨开温热的炉灰,灰粒簌簌滑落,带着灼热的余温,烫得我指腹微微发麻。
一张被熏得发黄的纸条露了出来。
上面的字迹,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母亲的笔迹。
每一个撇捺,每一个转折,都带着她特有的温婉与力量。
“昭亭没死,别信他。”
短短七个字,像一把冰锥刺入我的神经。
他们知道我一直在找顾昭亭,他们想让我怀疑他,孤立我,逼我自乱阵脚。
我的大脑在零点零一秒内完成了对这张纸条的扫描分析。
母亲历年留下的所有书信、便签、购物清单在我脑中飞速闪过,进行笔迹比对。
很快,一个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破绽被锁定。
母亲写“昭亭”的“亭”字时,最后一竖收笔时总会带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勾,像个小小的鱼钩,那是她从小的习惯,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这张纸上的“亭”字,最后一竖,干脆利落,没有那个勾。
是陷阱。
我心中冷笑,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与惊恐——眼眶微微发红,嘴唇轻颤,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信息击穿了理智。
我将纸条翻过来,用指甲在背面用力划下几个字。
没有墨,但用力刻下的痕迹足够被看见。
“三秒空白,心跳同步。”
写完,我没有收起纸条,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防风打火机,点燃了纸条的一角。
火焰“嗤”地一声窜起,橘红的光映在我瞳孔里,像某种古老的仪式。
火苗舔舐着发黄的纸张,那模仿的字迹与我刻下的暗语一同化为飞灰,飘散在微弱的气流中,带着一股焦糖般的甜腥味。
这是我和顾昭亭的暗号。
我们小时候最爱玩一个叫“装死游戏”的把戏,我躺在地上屏住呼吸,他负责计时营救。
如果周围有我们不信任的人,他就会在靠近我之前,盯着我的眼睛,沉默三秒。
如果我的心跳能在他默数的节拍里保持平稳,就代表安全,他会救我。
如果乱了,就代表有危险,他会立刻放弃“营救”,转身就走。
“三秒空白,心跳同步”——这是在问他,你还是你吗?
我迅速环顾四周,供桌下方是唯一的藏身处。
我毫不犹豫地缩了进去,身体蜷缩在阴影里,与灰尘和黑暗融为一体。
木板的缝隙中落下的细小颗粒蹭在脖颈上,痒得像虫爬。
我屏住呼吸,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到极致的橡皮筋,紧绷着我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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