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液体清澈得像一个谎言,微光在瓶壁上折射出细碎的虹彩,仿佛谎言本身也披上了透明的外衣。
瓶口那圈机器压制出的、完美无瑕的蜡封纹路,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像是被精密仪器雕刻过的假笑,无声地嘲讽着我母亲手作的习惯。
她一生都固执地用火漆,指尖沾着滚烫的蜡液,一滴一滴落在封口,说那带着温度的印记才是独一无二的封存。
我记得她低垂的眉眼,火光映在她脸上,像一场温柔的仪式。
我压下心底翻涌的冷笑,喉咙干涩如砂纸摩擦,声音里却挤出恰到好处的颤抖和沙哑:“你怎么……拿到的?”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扇形的阴影,像是在掩饰什么,又像是在酝酿一场深情的回忆。
一缕冷风从通风口钻入,吹动他额前几根碎发,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的嗓音低沉而嘶哑,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疲惫:“她临走前,最后一眼看的,是停尸柜编号07的玻璃。那上面凝了一滴水汽,还是泪,我分不清。我等他们都走了,偷偷刮了下来,用这个……封了二十年。”
编号07。
这个数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在我脑中解锁了一片禁忌的区域。
金手指的数据库里,母亲历年的祭扫记录清晰无比,她的路线图上,从未有过07号柜区这个坐标。
那里是禁区中的禁区,别说是家属,就连大部分殡仪工都无权进入。
能准确无误地说出这个编号,并且将它与我母亲联系起来的,这世上恐怕只有两种人:一是那个神秘组织的核心成员,二是曾经成功潜入过地下档案室的人。
而他用的词,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我最敏感的神经。
他说“临走前”,用的是“走”,不是“烧”,仿佛我母亲只是换了个地方,暂时离开了。
可我知道,我亲眼所见,她冰冷的身体被推进了焚化炉,在熊熊烈火中化为一捧灰烬。
那火焰是橙红色的,夹杂着青蓝的焰心,灼热的气流扭曲了视线,铁门关闭的“哐当”声至今仍在耳膜里回荡。
这个“走”字,是他不经意间露出的马脚,还是一个精心设计、用以试探我的诱饵?
我不敢再深想下去,那背后牵扯的真相,或许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怖。
我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肺叶像被铁钩撕扯,喉咙泛起血腥味。
我顺势抬起手,用指背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泪水,就在手掌划过嘴角的瞬间,我用舌尖,极其隐蔽地将藏在指甲缝里的那一点微尘卷入口中。
那是昨夜,我像个幽灵般潜入火化间,从排渣口刮取的最底层的残烬,里面混杂着母亲的骨灰,也混杂着她最后一次祭扫时烧给父亲的纸钱灰。
那粉末在舌下迅速化开,带着一丝金属的腥味和陈旧的纸张气息,舌尖泛起轻微的灼痛,像是某种警告。
我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我想……我想去看看她最后待过的地方……我想亲自给她烧张纸。”
我的请求合情合理,一个悲痛欲绝的女儿,想要追寻母亲最后的足迹,再正常不过。
他沉默了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是怜悯?
是算计?
还是……确认?
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扶住了我的手肘。
“好,我带你去。”
他的指尖温热,力道沉稳,可当他的手掌接触到我左臂的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一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战栗从手臂窜上脊椎,皮肤下的汗毛根根立起。
不是因为他的触碰,而是因为他触碰的,是我的左臂。
真正的顾昭亭,从不碰我的左臂。
我七岁那年,从一棵老槐树上摔下来,左肩胛骨摔出了细微的裂痕。
从那以后,顾昭亭每次扶我、拉我,都会下意识地避开我的左侧,选择我的右臂或者肩膀。
这个持续了二十多年的习惯,早已刻进了他的骨血里,成为一种本能。
而眼前这个人,他可以模仿顾昭亭的声音、神态,甚至是他看我时那种混杂着爱护与忧虑的眼神,但他模仿不了这种深入骨髓的、因爱而生的记忆。
他不是顾昭亭。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却又被我死死地按在心底。
我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
我顺从地被他搀扶着,像一株柔弱的、需要依靠的菟丝子,将全身的重量都微微倾向他。
他带着我,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推开了主控室侧面一扇伪装成墙壁的暗门。
门后是一条狭窄而深邃的密道,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铁锈混合的气味,脚下的水泥地面湿滑,每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回音在石壁间低低震荡。
头顶的应急灯忽明忽暗,投下摇曳的光影,像是某种活物在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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