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身的气压没有丝毫改变,那是一种绝对的、非人的沉静,仿佛我只是他视野里一个正在演算的程序,无论我做什么,都逃不出预设的参数。
空气凝滞如铅,连烛火都懒得摇曳,只在墙角投下两道影子——一高一低,像审判与祭品。
我蹲在空荡荡的棺材前,冰冷的石板地气透过单薄的裤料,刺入我的骨髓,寒意顺着脊椎蛇行而上。
指尖触到地面时,粗糙的砂砾嵌进皮肤,带着年久失修的腐味和湿土的霉腥。
我垂着头,颤抖的手指继续撕扯着手里的纸钱,每一声“嗤啦”都像在撕开一段记忆。
第一张,第二张……每一张都撕得歪歪扭扭,边缘参差如犬齿,像一个初学者的笨拙模仿。
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当撕到第三张时,我的指尖却骤然停住。
耳畔仿佛响起母亲低哑的呢喃:“七是轮回之数,长度则是通往冥府的度量衡。”我记得很清楚,她总用枯瘦的手指比划三寸,像在丈量生死的距离。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闷地擂鼓,鼓点压着呼吸的节奏,但我没有抬头。
我继续撕了下去,四,五,六,七……然后,是第八张。
多出来的一张。
我飞快地将那张多余的纸钱折叠成一个小方块,趁着低头调整姿势的瞬间,飞快地塞进了左脚的鞋垫底下。
皮革与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被火盆的噼啪掩盖,而那纸角擦过脚心的触感,微痒如蚁行。
纸上,早已用我的唾液写下了几个模糊的字迹:“07→井底→三短一长”。
唾液干涸后几乎无迹可寻,只留下一点黏腻的残痕,但对于特定仪器的扫描来说,它留下的生物痕迹就是最清晰的信标。
这是写给真正顾昭亭的求救信。
组织内部的干扰信号无处不在,但我赌他一定留下了后门。
只要他能捕捉到我这个异常的、微弱的信号,他就会明白——07是我的代号,井底是陷阱的地点,而三短一长,是我们曾经约定过的、最高级别的危险警示。
我将剩下的七张纸钱拢在掌心,掏出火机点燃。
橘红色的火苗猛地蹿起,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睫毛被烤得微微发烫,皮肤泛起细小的刺痛。
就在那一瞬间,我蓄力已久地打了一个剧烈的喷嚏,身体前倾,动作幅度大得近乎夸张。
一股气流被我精准地引向墙角。
燃烧的纸灰被这个喷嚏带起的风吹得沸沸扬扬,如同一群黑色的蝴蝶,翩然飞向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我的金手指在脑中飞速运算——风速每秒1.7米,灰烬扩散角度呈扇形三十五度,误差不超过百分之三。
母亲每年烧纸,香灰都固定飘向西北窗棂。
而这一次,我的脚尖在坚硬的地面上轻轻一踢,制造出一股微不可查的回旋气流,将那些燃烧殆尽的灰烬,精准地覆盖在监控摄像头下方的线路盒上。
那里藏着一个微型信号转发器。
这栋老宅潮气重,灰烬混着空气里的湿气,足以在三分钟内造成线路的短暂短路。
果不其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墙上监控屏幕的画面开始剧烈地跳帧、闪烁,最后定格在一片雪花上。
电流的滋滋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像某种生物垂死的喘息。
成功了。
我身后的男人,那个顶着顾昭亭面容的“赝品”,依旧站在原地,离我两米,呼吸平稳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
他没有因为监控失灵而有任何动作。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然后猛地转过身,将手里那把还没来得及烧的纸钱,一把塞进他的手里。
“你替我烧一次……”我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而又固执,“就像她当年教你的那样。”
这是我说出的第一个语言陷阱。
他明显地怔住了,低头看着手里的纸钱,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茫然。
我听见他喉结轻微滚动的声音,像齿轮卡顿了一瞬。
我知道,母亲从未教过他烧纸。
这个秘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真正的顾昭亭知道。
那年除夕大雪,我哭着说我不会给亡父烧纸,是顾昭亭,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蹲在冰冷的火盆前,撕开纸钱,一句一句地教我。
他说:“晚照,碎了才好散,到了那边才能拼得起来。”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雪吞没,但那句话,像钉子一样钉进了我的骨头里。
他的迟疑只有一瞬间。
片刻之后,他竟然真的蹲了下来,开始撕扯手里的纸钱。
他的动作,竟然也和我一样,歪斜而笨拙,仿佛在努力模仿着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不是在回忆,他是在调取数据,是在模仿!
火光跳跃着,映在他那张完美无瑕的侧脸上,光影在颧骨与下颌线间切割出机械般的冷硬轮廓。
我忽然发疯似的扑了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的肩膀,把脸埋在他的作战服上,放声大哭:“哥,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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