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周廷玉倒过得规律。每日清晨,他会在院里练半个时辰叶希贤教的拳脚,活动僵硬的筋骨;上午临窗读《历科程墨》,琢磨会试的路子;下午要么闭目梳理程济教的经义,要么和墨璃聊黔地的事 —— 墨璃说起僰人部落的习俗,眼里有了光彩,不再像刚获救时那样怯生生的。
永乐十五年九月初五寅时,成都府通济门的晨雾还裹着昨夜秋雨的湿寒,布政司衙署前的广场已被火把烘出一片暖意。周廷玉立在石阶东侧,玄青直裰的下摆沾了些露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颈间玉佩 —— 自三场考罢,这枚螭吻星盘玉佩便时常在夜里泛出温凉,似与千里外小龙塘的地脉遥相呼应。
按大明朝乡试规制,放榜需经 “糊名誊录、房官荐卷、主考定夺、礼部复核” 四关,廷玉三场答卷虽无纰漏,却也知 “黔籍勋贵子弟” 的身份本就扎眼,再加父亲周必贤总督川滇黔军务权倾一时,考官们难免有顾虑。正思忖间,广场突然静了 —— 布政司大门 “吱呀” 洞开,八名皂隶抬着猩红洒金的桂榜,踩着鼓乐声缓步走出,榜首 “解元” 二字在晨光中愈发醒目。
“让让!都往后退!” 衙役们持水火棍隔开人群,书吏登上高台,清嗓道:“永乐十五年乙未科四川乡试,桂榜揭晓 ——” 话音未落,人群已如潮水般往前涌,有人踮脚张望,有人双手合十默念,更有老儒扶着孙辈,颤巍巍盯着榜单最顶端。
磐岳瞬间绷紧身子,将周廷玉护在身后,四名亲卫呈扇形展开,听风低低吼着,逼退试图靠近的人。周廷玉的目光却牢牢锁在榜首:洒金红纸衬着墨笔,“周廷玉” 三个字笔力遒劲,下方 “贯贵州都司毕节卫 生员” 的小字清晰可辨。他只觉心口一热 —— 这不是他一人的功名,是父亲 “文武相济安西南” 的期许,是程济先生 “经义落地济苍生” 的教诲,更是小龙塘祠堂里先祖们凝视的目光。
“中了!公子中了解元!” 磐岳的声音突然炸开,带着从未有过的激动,他猛地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在广场上格外清脆,“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亲卫们纷纷跪地,声音哽咽,连素来沉稳的杨朝栋都红了眼眶,周廷玉却抬手止住大家:“先别声张。” 他望着高台上的方奉安与李文启 ——
果然人群中忽然起了骚乱,有人大喊“不公!这榜不公!。”
原来开始是成都士子王骥挤在最前排,见自己名字列在第五,突然嘶吼道:“周廷玉凭什么得解元?定是靠他父亲的权势!不公!这榜不公!” 这话如火星落进油锅,顿时有人附和:“就是!黔地刚设布政司,哪来的好文脉?”“我听说张岳大人本要荐王兄为解元,是方大人压下来的!”
周廷玉眉头微蹙,正要开口,却见李文启大步走下高台,目光如炬扫过众人:“放肆!乡试有糊名誊录之制,阅卷时谁知考生身份?周廷玉的策论里,‘减盐税疏驿道’‘设学堂化土司’的建议,句句都是西南实情,比你们这些只知啃注疏的强百倍!” 他指向王骥,“你那卷策论,只谈古制不提实务,还好意思说不公?”
王骥脸色惨白,还想争辩,方奉安已接过话:“老夫忝为主考,只以才取士。周廷玉的经义紧扣朱子注疏,策论合陛下‘安定西南’之意,若你们有异议,可随老夫去贡院查誊录卷!” 这话掷地有声,人群瞬间哑了,王骥张了张嘴,终是垂头退到一旁。
这时,三名报录人扛着铜锣冲过来,为首者对着周廷玉深深一揖,高声道:“捷报 —— 贵州都司毕节卫周廷玉老爷,高中乙未科四川乡试解元!金榜题名,魁星高照!” 铜锣 “哐哐” 作响,震得人耳鼓发麻,周围士子虽仍有不服,却再无人敢喧哗。
周廷玉上前一步,微微拱手:“有劳诸位。” 他没多言,转头对杨朝栋道:“杨叔,备车回别院。” 岩峰立即起身护在他身侧,墨璃牵着听风紧随其后,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目光里有羡慕,有敬佩,也有藏不住的复杂。
回别院的路上,杨朝栋忍不住道:“公子,方才您怎不让报录人多热闹些?按规矩,解元中榜该敲锣打鼓游街的。” 周廷玉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桂树,淡淡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父亲手握兵权,我若太过张扬,反倒给人递了话柄。”
刚到别院门口,就见云鹤道人的一个砺锋院弟子候在那里,见周廷玉下车,立即上前:“公子,师父让弟子送消息来,说京里周安总管送来密报,永乐帝已下旨明年二月会试,主考定了翰林院学士杨荣,此人最看重实务策论。” 他递过一个油纸包,“这里面是府里的程(程济)先生和书院的刘山长(刘琏)整理的杨学士历年点评的策论,老太太(刘瑜)说公子用得上。”
周廷玉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里面的册子,心中一暖 ——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