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商社的章程甫定,那份糅杂了天家意志、勋贵资源与边地物力的庞大计划,将如同一架悄然嵌合入西南命脉的精密机括无声运转。
周廷玉自西花厅退出后,并未即刻休憩,转而先去见了母亲刘青与平母田震,将商社权责利划分、各方投入及后续谋划细细禀明。刘青于内宅暖阁中静听,指尖缓缓拨过一串温润的沉香木念珠,待儿子言毕,方颔首道:“如此安排,已是眼下最优之局。玉宁殿下占四成,看似周家让利,实则是将皇权与商利绑在一处,日后行事,诸多关卡自有她这面大旗开路。雨柔掌具体经营,沐家出人马护持商道,我周家出钱出地、稳坐中军,更得陛下‘支持迁都’的明誉……韫之,此事你处置得甚为妥当。”她唤了儿子的新表字,目光中有嘉许,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银钱上,我大房出一百万两,你父亲公账上再出十万零二两,凑足你承诺之数。只是,”她话音微顿,“朝廷税课,一分一厘皆需分明,此乃周家立足之本,绝不可授人以柄。”
“孩儿谨记母亲教诲。”周廷玉肃然应道,“已严嘱雨柔和陈墨管家,商社一切经营,皆需依《大明律》与《商税则例》办差,所有账目另立专册,随时备查。”
田震在一旁听着,爽利一笑:“姐姐放心,雨柔那丫头精得像水晶心肝,数目上的事错不了。倒是沐家那丫头,出了三十万两私房,可真真是……”她摇了摇头,笑意里带着几分惊叹,“平西侯府这家底,呵。”
刘青亦微微一笑,随即起身:“此事关系甚大,需得禀明祖母与奢香阿母知晓。你父亲已先去小龙塘了,我们这便动身。”
周廷玉迟疑片刻,道:“母亲,孩儿想先去一趟青岩……”
“知道你惦记着去见程先生,”刘青温和地打断他,“但今日且缓一缓,你既回来了,总该先去给老祖宗们磕个头,也让两位老人家看看你。”她语气虽温和,却不容置疑,“青岩那边,晚一两日无妨。程先生知你高中,欢喜还来不及,不会怪罪。”
周廷玉近日预感自己的推衍之力似乎将获得重大突破,而机缘应在青岩,但是见母亲神色虽温和,语气却不容置疑,想想晚去一日半日的也无妨,于是当即应道:是,孩儿遵命。
越近老宅,空气越发清新,仿佛连鸟鸣都带着几分欢快。周廷玉撩开车帘,远远便望见那株巨大的星杓古槐的浓荫将大半个院落温柔地拢入怀中,散发出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静与深邃。
院角,锁龙井的石栏青苔湿润,有仆役正打上水来,水质清冽甘甜更胜往年。周必贤早已抵达,正与刘瑜坐在槐树下的一方石桌旁说着什么,见众人到来,他含笑点头,目光在儿子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与不易察觉的赞许。
听得车马声,竹林中传来窸窣动静,两只硕大斑斓的猛虎缓步踱出。正是年迈的听风与啸林,它们目光虽已浑浊,却依旧精准地落在周廷玉身上,喉间发出低沉愉悦的呼噜声,宛如见到久归的孩童,亲昵地以庞大头颅轻蹭他的衣袍。随后跟出的衔云与镇岳已是成年壮虎,威势凛凛,此刻却异常温顺,尤其是雌虎衔云,竟径直走向沐春,绕着她徘徊不去,鼻翼翕动,显得格外亲近。沐春先是一惊,随即大喜,忍不住伸手抚摸衔云颈侧厚实的皮毛,那虎竟眯起眼,一副享受姿态。
奢香正从灶房出来,手中端着一簸箕刚择好的山野菜,见此情景,脚步微顿,眼中掠过一丝惊诧与了然的复杂神色。这衔云性子最是高傲,除了周家几位长辈和廷玉,极少对人如此亲昵。这沐家丫头……
刘瑜闻声迎出,她身着素色葛布衣裙,银发挽得一丝不苟,精神却极是矍铄,笑道:“都来了正好,昨儿刚启出一坛十年的‘禄水秋白’,都来尝尝。这酒离了小龙塘这口井的水,任凭同样的工艺,搬到贵阳、播州去酿,滋味便是差了一层,邪门得很。”她目光扫过众人,在朱玉宁、夏雨柔和沐春脸上略一停留,笑容慈和,“宝庆呢?”
“婶母稍后便到,宫中有些事务需她处置。”周必贤答道。
是夜,老宅堂屋内灯火通明。众人围坐,品尝着醇厚甘冽、余韵悠长的佳酿。刘瑜听着周廷玉和雨柔等再度细说商社诸事,缓缓点头:“借商利以安地方、实国库,更结好天家与勋贵,是步好棋。惟切记‘规矩’二字。陛下许我周家世镇西南,是信任,亦是责任。商社赚得金山银山,该缴朝廷的税银,一粒米都不能短。当年起杰和你父亲,便是凭着这份清醒,才在群狼环伺中立足,未曾授人以柄。”
“孙儿谨记祖母教诲。”周廷玉恭声应道。他心中却思绪翻涌,商社虽定,然各方利益交织,天家心思难测,未来之路必多艰险。
刘瑜和奢香看着眼前的孙儿和两位位未来的嫡孙媳妇和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眼中满是欣慰与追忆。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从周传宗守护枢盘的艰辛,说到诸葛亮南征的旧事,再说到周起杰如何在这黔地山林中扎下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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