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的晴热后,天空终于积攒够了水分。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青云镇上空,闷热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临近中午,细密的雨丝终于飘落,起初还带着些土腥气,很快就连成了线,哗啦啦地敲打着世间万物。
李双林蹲在一条背街小巷的屋檐下,雨水顺着破旧的瓦片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头上戴着一顶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边缘破损的草帽,身上那件反穿的衬衫和外套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又冷又黏。他看着巷口外被雨幕模糊的主街,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
根据他这几日断断续续的观察和从底层搜集到的零碎信息,他知道赵国庆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周三中午,只要不值班,他一定会去老街那家名叫“老味道”的面馆,吃一碗牛肉面,独自坐上一会儿。
那是他被边缘化后,仅存的、属于自己的一点可怜的空间和仪式感。
今天,就是周三。
李双林需要一场“邂逅”,一场自然到不会引起任何人,包括赵国庆本人怀疑的相遇。他不能主动去找,必须让一切看起来像是命运的安排,是巧合。在官场和这种极端敏感的处境下,任何刻意的接近,都可能被视为陷阱。
雨水,成了他最好的掩护。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能让一个“落魄流浪者”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显得合理。
他看了看巷口对面那家招牌陈旧,但门口停着几辆摩托车和自行车的小面馆——“老味道”。店面不大,玻璃门上蒙着一层水汽,隐约能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
时间差不多了。
李双林站起身,拉了拉湿透的衣领,将草帽往下压了压,几乎遮住半张脸,然后低着头,快步冲出了小巷,穿过并不宽敞的街道,一把推开了“老味道”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面条香气、炖肉味、烟草气和人体汗味的热浪扑面而来,与外面的清冷潮湿形成鲜明对比。小店里摆了六七张桌子,几乎坐满了人,大多是附近的体力劳动者和底层市民,人声嘈杂。
李双林的目光迅速而隐蔽地扫过全场。在最里面靠墙的那个角落,他看到了目标。
赵国庆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小方桌前,身上还穿着警用作训服,但没有佩戴警号和肩章,显得有些随意。他面前放着一只空碗,手里夹着半截燃着的香烟,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眉头微蹙,似乎有无尽的心事。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着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李双林心中微动,但没有立刻上前。他像个真正的流浪者一样,在门口略显局促地站了站,似乎在寻找空位,又似乎在犹豫是否要消费。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霉味和湿漉漉的样子,引得旁边几桌食客投来嫌弃和警惕的目光。
“喂,吃饭还是找人?不吃饭别挡门口!”柜台后,一个系着油腻围裙的胖老板不耐烦地喊道。
李双林缩了缩脖子,用那带着外地口音的普通话小声说:“老板,吃……吃饭,一碗素面。” 他摸索着口袋,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数出几张。
“素面六块,里面没位置了,门口小板凳将就一下吧。”胖老板指了指门口一个矮小的塑料凳和一张充当桌子的旧木箱。
李双林顺从地点点头,付了钱,然后默默地走到门口那个“特等席”坐下。这个位置,恰好斜对着里面角落的赵国庆,既能观察,又不会显得刻意。
他蜷缩着身体,双手捧着那碗很快端上来的、清汤寡水的素面,小口小口地吃着,耳朵却竖得像天线,捕捉着店里所有的声音,尤其是关于赵国庆的。
旁边一桌几个穿着建筑工服的男人正在高声谈笑,话题很快扯到了镇上的新闻。
“听说了吗?咱镇上那个新来的李镇长,才干了三天就垮杆了!说是贪污,还被抓了奸情!”
“呸!我就说嘛,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看着人模狗样,背地里男盗女娼!”
“嘿嘿,还是王所长厉害,铁面无私,直接就给举报了!”
“嘘……小声点,王所长也是你能议论的?”
李双林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吃着面条,仿佛那些话与他毫无关系。但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注意到,在听到“王所长”三个字时,角落里的赵国庆夹着烟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一截烟灰悄然飘落。
这时,赵国庆似乎吃完了,也休息够了。他掐灭烟头,站起身,走到柜台前结账。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老板,不好意思,今天换衣服,钱包忘带了……你看……”赵国庆的声音带着一丝窘迫。
胖老板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虽然还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但语气已经冷了几分:“赵警官,你看这……小本生意……”
店里的其他食客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目光纷纷投来,带着各种意味——有看热闹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同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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