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养了三十三天,不仅身体恢复强壮,脸上的疮痕也已平复,便照旧回了大观园。这暂且不表。且说宝玉生病期间,贾芸带着小厮们昼夜轮班看守,红玉也同众丫鬟一起守在旁侧,彼此相处多日,渐渐混熟了。红玉见贾芸手里拿的手帕,竟像是自己从前丢失的,想问问他,又怕惹人猜疑,正犹豫不决、神魂不定时,忽听窗外有人问道:“姐姐在屋里吗?”
红玉往窗眼外一看,是本院的小丫头佳蕙,便应声:“在呢,进来罢。” 佳蕙跑进来坐在床上,笑得眉眼弯弯:“我好造化!刚在院子里洗东西,宝玉叫往林姑娘那里送茶叶,花大姐姐交给我去。可巧老太太那里给林姑娘送钱来,正分给丫头们,见我去了,林姑娘抓了两把给我,也不知多少,你替我收着。” 说着打开手帕,把钱倒了出来,红玉替她一五一十数好收起。
佳蕙道:“你这阵子心里到底怎么样?依我说,你竟家去住两日,请个大夫瞧瞧,吃两剂药就好了。” 红玉道:“胡说,好好的家去做什么!” 佳蕙道:“我想起来了,林姑娘身子弱,时常吃药,你就和她要些来吃,也是一样。” 红玉摇头:“药哪能混吃。” 佳蕙叹道:“你这也不是长法,又懒吃懒喝的,终究不是事儿。” 红玉低头,指尖摩挲着衣角:“怕什么,还不如早些死了倒干净!” 佳蕙急道:“好好的怎么说这话?” 红玉道:“你哪里懂我心里的滋味!”
佳蕙点头想了一会,道:“也怨不得你,这地方确实难站。就像昨儿老太太说,宝玉病了这些日子,跟着伏侍的人都辛苦了,如今身子好了,各处还完了愿,要按着等次赏众人。我们年纪小没份,我也不抱怨,可你怎么也不算在里头?我心里就不服。袭人得十分也不恼,原是该的,她素日殷勤小心,便是不殷勤,也拼不过她的情分。可气晴雯、绮霰他们,仗着老子娘的脸面,众人捧着,倒算在上等里,你说可气不可气?”
红玉眉峰微挑,冷笑两声:“犯不着气他们。俗语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能守谁一辈子?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到时候谁还管谁?” 这两句话戳中了佳蕙的心,她眼圈一红,不好意思哭,只得勉强笑道:“你说得倒是。昨儿宝玉还说,明儿要怎么收拾房子、做衣裳,倒像要熬几百年似的。”
红玉正要说话,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跑进来说:“这是绮大姐姐的花样子,叫你描出来。” 说着把样子和纸掷给红玉,回身就跑。红玉向外喊道:“谁的也等说完再跑,谁蒸了馒头等你,怕冷了不成!” 那小丫头在窗外应了声 “绮大姐姐的”,脚步声咕咚咕咚远了。红玉赌气把样子掷在一边,往抽屉里找笔,找了半天都是秃的,喃喃道:“前儿那枝新笔放哪了?” 想了半晌才笑道:“是了,前儿晚上被莺儿拿去了。” 便叫佳蕙:“替我取来。” 佳蕙道:“花大姐姐还等着我抬箱子呢,你自己取去罢。” 红玉道:“她等着你,你还坐着闲扯?我不叫你取,她也不等你了,坏透的小蹄子!” 说着自己走出怡红院,往宝钗的蘅芜苑去。
刚到沁芳亭畔,就见宝玉的奶娘李嬷嬷从那边走来。红玉站住笑道:“李奶奶,您往哪儿去?怎么打这里来?” 李嬷嬷站住拍手道:“你说说,宝玉这孩子,好好的又看上了那个种树的什么芸哥儿雨哥儿,逼着我去叫他来。明儿被上房听见,又要说道了。” 红玉笑道:“您当真依他去叫了?” 李嬷嬷道:“不然还能怎么样?” 红玉道:“那一位要是知趣,就该回了不进来才是。” 李嬷嬷道:“他又不痴,为什么不进来?” 红玉道:“既是进来,您该同他一齐来,不然他一个人乱碰,多不好。” 李嬷嬷道:“我哪有那工夫陪他走?不过告诉了他,回头打发个小丫头或老婆子带进他来就是了。” 说着拄着拐杖去了。红玉站在原地出神,竟忘了取笔的事。
一时,小丫头坠儿跑来问道:“林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红玉抬头:“你往哪儿去?” 坠儿道:“叫我带进芸二爷来。” 说着跑远了。红玉刚走到蜂腰桥门前,就见坠儿引着贾芸来了。贾芸一边走,一边用眼角偷偷溜了红玉一眼,红玉假装和坠儿说话,也飞快瞟了他一下 —— 四目相对的刹那,红玉脸颊发烫,一扭身往蘅芜苑去了。
这边贾芸跟着坠儿,曲曲折折来到怡红院。坠儿先进去回明,才领贾芸进去。贾芸抬眼打量,院内有几块山石,种着芭蕉,松树下两只仙鹤在剔翎,回廊上吊着各色鸟笼,养着仙禽异鸟。上面五间抱厦,隔扇雕镂着新鲜花样,匾额上题着 “怡红快绿” 四个大字。贾芸心想:“怪不得叫怡红院,原来匾上是这四个字。” 正想着,就听里面隔着纱窗笑道:“快进来罢,我怎么就忘了你两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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