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渔夫死活不肯在黑龙潭边过夜,连滚带爬地把船撑到下游百丈外的一处浅滩,说什么也不肯再靠近。陈渡没强求,任由他去了。
夜幕四合,山风穿过峡谷,带着呜咽声。黑龙潭的水面黑得像块墨玉,一丝波纹也无,静得让人心头发毛。陈渡在岸边找了块相对平坦的岩石,将那个无盖的小棺材端正放好。又捡来些枯枝,在棺材前三尺远处生起一小堆篝火。
火焰跳动,勉强驱散了些许寒意,却照不透那潭水的幽深。
他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几样东西:一叠新裁的白麻布,一小罐朱砂,一支秃了头的旧毛笔,还有三根颜色暗沉、气味特殊的线香——这是用老宅井泥混合艾草、桃胶特制的“安魂香”。
他用毛笔蘸了朱砂,在小棺材内侧细细描绘起来。画的不是符文,而是一些扭曲的、如同水波流转的线条,线条间点缀着几个象征“归宁”、“安息”的古老符号。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画完棺内,他又在白麻布上写下几个名字。不是真名,是“无名水女”、“失魂戏子”、“沉潭孤魄”这类代称。这是“渡亡人”的老规矩,不知其名,便以类称之,以示不偏不倚。
做完这些,他将三根安魂香插在棺材前方的泥土里,点燃。
青色的烟气笔直上升,在这无风的夜晚,凝而不散,带着一股清苦的草木气息,缓缓飘向墨绿的潭面。
陈渡盘膝坐在棺材后,桃木剑横于膝上,闭目凝神,口中开始念诵一段低沉晦涩的“安魂渡厄咒”。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在这寂静的峡谷中回荡,与风声、若有若无的水声交织在一起。
时间一点点过去。篝火噼啪,线香燃烧过半,青烟依旧袅袅。
潭水,依旧死寂。
就在陈渡以为今夜不会有回应时,插在地上的线香,燃烧的速度陡然加快!香头亮起刺目的红光,青烟也变得浓黑,打着旋地往潭水方向飘去!
同时,那墨绿的潭面,无声无息地泛起了一圈圈涟漪。不是风吹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水底钻出来。
来了。
陈渡睁开眼,停止念诵,目光锐利地盯住涟漪中心。
水面下的黑暗开始涌动,仿佛有无数模糊的影子在深处挣扎、翻滚。一股比之前更加浓烈、更加冰冷的怨气,如同实质的寒潮,从潭底弥漫上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岸边!篝火的火焰被压得只剩下豆大的一点,明灭不定。
陈渡感到怀中的辟蛟珏再次悸动,这一次,带着一丝警示的微热。
他握紧了膝上的桃木剑。
涟漪中心,水面微微拱起,然后,一样东西,缓缓浮了上来。
不是尸体,也不是鬼影。
那是一个……戏台上用的、色彩斑斓却布满水渍和苔痕的凤冠!金丝缠绕,珠翠零落,在篝火微弱的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凤冠之下,空无一物。它就那样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仿佛戴在一个看不见的头颅上。
紧接着,第二样东西浮了上来——一件大红色的、绣着繁复金线凤凰纹样的女帔(pèi),同样湿透,沉甸甸地铺展在水面,如同盛开的血色睡莲。
然后是被水泡得肿胀变形的水袖、绣鞋……一件件戏服零件,陆续浮出,散落在凤冠和女帔周围,拼凑出一个残缺的、无声的戏台形象。
没有唱词,没有锣鼓。
但陈渡的耳边,却隐约响起了咿咿呀呀、断断续续的戏文哼唱,声音空灵缥缈,带着水底的沉闷和化不开的哀怨。唱的似乎是《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词句破碎,调子凄婉。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哼唱声中,那些漂浮的戏服开始无风自动!水袖自行挥舞,女帔微微飘荡,凤冠上的珠翠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墨绿的水面成了舞台,上演着一场无声无影、只有衣冠的幽冥之戏。
陈渡看着这诡异至极的一幕,心中明了。缠上阿青的,恐怕不是某个单一的亡魂,而是这黑龙潭底,那个覆灭戏班子集体怨念的凝聚物!它们借用了阿青的身体,重现着生前最后的场景。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等。这怨念显现,正是进行“安抚”或者说“驱逐”的最佳时机。
他站起身,左手捏诀,右手举起桃木剑,指向那水面的“戏台”,声音清朗,压过了那虚幻的哼唱:
“尔等尘缘已了,阳世非久留之地!今日陈渡,以此棺为引,香火为路,送尔等往生极乐!莫再留恋,莫再害人!敕!”
话音落下,他将桃木剑往那无盖小棺材中一指!
插在地上的三根线香猛地燃烧到底,化作三缕青烟,如同受到指引,倏地钻入小棺材之中!
棺材内壁那些朱砂绘制的符文,瞬间亮起柔和的白光!
水面上的戏服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开始缓缓向着岸边漂来!凤冠、女帔、水袖……一件件脱离水面,悬浮而起,朝着那散发着白光的小棺材飘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